《瞬息全宇宙》：奇思妙想下的自我發現

劉起

近兩個月來熱度最高的電影， 非《瞬息全宇宙》莫屬。這部電影像一場讓人眼花繚亂、歡欣雀躍的大型煙火表演，是無限多腦洞大開的怪異創意匯聚而成的一場電影奇觀。然而，炫目、喧鬧只是表面，導演似乎只想用多元宇宙來解決一個普通女性的人生困境。

著名華裔女演員楊紫瓊扮演本片女主角秀蓮——一個身處紐約、苦苦經營洗衣店的普通移民女性。母親、妻子、女兒與企業主的多重身份，令她疲憊不堪。在她的主宇宙中，女兒被母愛捆綁控制，導致了內心的壓抑和行為的叛逆。丈夫無能且軟弱，對秀蓮的生活沒有任何幫助。父親冷漠又隔絕，多年對秀蓮不聞不問。

秀蓮既要想方設法取悅自己的父親，又望女成鳳不得不約束自己的女兒；既是家庭洗衣房日常經營的絕對主力，一邊接待顧客一邊不斷告訴丈夫該怎么做，又要在堆積如山的單據表格中苦苦掙扎，克服各種法律、文化甚至語言的障礙去應付難纏的國稅局官員。

于是，在遙遠的阿爾法宇宙中，一切被顛倒過來。女兒變成了自由穿梭于多個平行宇宙間的大反派，丈夫則是一個強大又堅定的幫手，并在關鍵時刻用愛喚回了迷失于多元宇宙中的秀蓮。父親則成為阻礙者，為了拯救全宇宙，阻礙秀蓮挽救反派女兒。這樣看來，多元宇宙混亂的根由，正是秀蓮的家庭內部矛盾。

當秀蓮看到女明星宇宙、盲人歌手宇宙、大廚宇宙中的自己，都比目前這個世界中的自己更優秀、更幸福、更成功時，她的第一感受是，如果我當時沒有選擇這個人生——沒有跟丈夫結婚并移民開洗衣店，我現在會多么成功。她把人生的失敗歸結于選擇的錯誤，于是，丈夫、女兒，都成為這種錯誤的附帶品。

第二部分是秀蓮自我發現的內在之旅。她先是發現了在多元宇宙穿梭的自己無所不能，也見到了女兒精神分裂時所見到的一切，意識到人類是多么渺小和微不足道，于是進入一種虛無主義，想要跟女兒一起進入那個可以吞噬一切的貝果。黑化的她，在洗衣店宇宙大罵稅務官、砸洗衣店，在女明星宇宙誘惑重逢的丈夫，在大廚宇宙揭發浣熊大廚的秘密，在國稅局大樓宇宙無情地捅傷了阻止她黑化的丈夫。

但在這一刻她回頭一望，發現洗衣店中那個看似無能軟弱的丈夫，竟然說服了國稅局的女魔頭。那個被自己捅傷的丈夫，依然擋在她身前，阻止父親手下的跳躍者們傷害自己。她才明白，自己這么憤怒、沮喪、慌亂，是因為自己害怕又困惑，無法接納這個失敗的自己，所以控制女兒、嫌棄丈夫、怨恨父親，對身邊人這么苛刻。

這樣一場由迷茫的自我、失敗的溝通所引發的女性內心的情感危機，最終尋找到了一種解決之道——愛。電影創作者告訴我們，愛、善良、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是對抗虛無的必要力量。在穿梭過大千世界，看過了自己無限的可能性、多種美好的人生之后，秀蓮反而選擇了接受當下的自己，與這個失敗的自己和解，然后可以溫柔地對待、接納、包容他人。

從形式到內容，《瞬息全宇宙》都堪稱一部后現代主義的超級大雜燴。各種電影類型——科幻、動作、喜劇、家庭倫理劇，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混雜在一起。低級的幽默與微妙的機智、含蓄倫理與無厘頭、二次元漫畫風格與冷靜的現實主義、激烈的動作場面與溫柔的愛情場面……這一切有著相反的視覺風格與情感基調的場景，被一股腦地放在一個容器中，猛火亂燉。

這種亂燉看似無節制，其實卻雜而不亂。每一種風格都保留了各自的調性。比如，大反派用超越物理限制的超能力展開的場面嘈雜、華麗、炫目、繁復，而母女化成石頭在一個無生命的宇宙中對話的場面卻又無比安靜、樸素、澄明、簡單。

導演在這部作品中，以滑稽、癲狂的戲仿方式致敬、解構了大量經典電影與電影風格。大廚宇宙惡搞了皮克斯的《料理鼠王》，女明星宇宙戲仿了王家衛的《花樣年華》。除此之外，還有《黑客帝國》《瑞克和莫蒂》、成龍的功夫片、香港無厘頭喜劇、李安的家庭倫理劇等。

當然，形式上的花樣百出，最終還需建立在堅實的內容基礎上。雖然看似狂亂瘋癲，導演卻用一種溫柔又細膩的方式，展現了一位女性曲折微妙的內在感受和心理轉變。可以說，《瞬息全宇宙》是被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包裹的一次溫柔的自我發現之旅。我們會被萬花筒一般的華麗視覺所驚艷，也會被兩塊石頭溫柔無聲的對白所感動。

（摘自“虹膜”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