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寒天,劉柳
(浙江大學教育學院,浙江杭州 310058)
伴隨著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的近代化進程,尤其是隨著“二戰”后經濟復興,東京都市圈憑借獨特的區位優勢逐漸發展為日本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聚集地,成為日本高等教育國際化的樞紐和前沿。 據日本《首都圈整備法》界定,“東京都市圈”又稱“首都圈”,包括“一都七縣”,即東京都、茨城縣、栃木縣、群馬縣、埼玉縣、千葉縣、神奈川縣和山梨縣[1],是日本最大的城市集群和高等教育樞紐。東京都市圈集中了全日本約33%的高校和44%的大學生,其中90%以上又集中于東京都內,形成了以東京都為中心向周圍輻射的大學集群發展樣態。東京都市圈各高校在“留學生30萬人計劃”“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等政策助推下,其整體國際化水平持續提升,在客觀上促使東京都市圈發展成為世界重要的高等教育和知識/創新樞紐。審視這一兼具“國家規劃”與“傳統內發”屬性的高等教育樞紐發展路徑,或對于后發國家高等教育區域一體化發展與國際化研究具有理論生發價值。
“國際化”可被視為大學自中世紀肇始以來即具有的內生屬性。伴隨著“冷戰”結束以來的全球化浪潮,世界各國各地區高等教育機構出于各自不同的現實需求,在致力于提升自身國際化水平的同時,也積極尋求與域內外高校開展合作,積極構建與域內外各利益相關主體的有序聯系。通過這一過程,國家、地區和高等教育機構主動地或在客觀上推動了區域高等教育樞紐(或準樞紐)的形成。就“高等教育樞紐”(higher education hubs)的內涵而言,加拿大學者簡·奈特(Jane Knight)將之界定為:“某一國家、地區或城市(群)通過戰略規劃促使本地和國際教育活動各主體、利益相關者匯聚在一起,為實現各自目標和區域總體利益從事教育、培訓、知識生產和創新活動?!盵2]我國有學者基于對粵港澳大灣區高等教育發展的討論,將高等教育樞紐定義為:“具有相對固定的區域邊界,主要關切人才培養、區域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等問題,是區域內有計劃的高等教育內涵式發展新設想?!盵3]也有日本學者提出,“高等教育樞紐是一個國家通過謀求本國高等教育的國際化,在滿足國內學生高等教育需求、解決高級知識分子外流問題的同時,積極吸引外國留學生,謀求成為國際社會高等教育的據點”[4]。總體而言,國內外學者對于“高等教育樞紐”內涵的認識基本遵循奈特的觀點,并針對具體的研究問題、本國高等教育體系的既有特征和外部政策環境進行了具體化、針對性的補充發展。相較于奈特對高等教育樞紐“傳統內發”屬性的關照,我國學者與日本學者均更為關注高等教育樞紐的“國家規劃”屬性。
奈特認為,高等教育樞紐是高等教育跨境國際化的最新表現形式,體現出高等教育國際化在面對復雜的全球化形勢時展現出的快速反應。[5]基于奈特所建構的理論體系,高等教育國際化主要表現為“在地國際化”和“跨境國際化”兩種形式。其中,前者表現為本土教學、科研等活動所包含的國際化維度,后者則基于人員、項目、高等教育提供者等要素的跨境流動。[6]奈特將“跨境國際化”劃分為三個發展階段,即學生流動階段、高等教育項目與提供者流動階段和形成高等教育樞紐階段。[7]
作為奈特定義下跨境高等教育的最新發展階段,高等教育樞紐通過在內外部各利益相關主體間建立更具廣泛性、戰略性的合作關系網絡,將高等教育國際化對于高質量知識生產和創新的促進作用提升至新的高度。其中,流動性、群聚效應以及相關主體間的合作是最為關鍵的要素。[8]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和發展一方面源于國家、地區、社會對于提升教育服務質量的內在需求,另一方面則來自國際教育市場對于擴大高等教育產業規模和產能的外生驅力。高等教育樞紐的建設過程通常為不同的目標和理念所主導,奈特將其劃分為彼此區別又相互聯系的三種理想類型,即學生樞紐、人才樞紐和知識/創新樞紐。[9]奈特從發展重點、目標、政策部門、行動者、戰略五個維度對三種類型進行了比較。其中,就學生樞紐而言,相關改革和建設主要集中于高等教育系統內部;就人才樞紐而言,其發展重點和目標側重于高等教育與產業界的聯動,以滿足本地勞動力市場的需求;而就知識/創新樞紐而言,其建設過程將創新和知識生產作為高等教育發展的重要任務,并積極推動知識/創新向經濟效益的轉化。[10]不難看出,上述三種理想類型所包含的特征通常同時體現于某一區域或城市(群)的高等教育整體發展與國際化進程之中,并且伴隨著時間推移和發展水平的提升動態消長。因此,奈特理論中的高等教育樞紐三種類別或可被視為單一樞紐的三重屬性或三個維度,且各維度(屬性)的內涵和外延均可針對具體環境進行補充、擴展?;谏鲜隼碚撘暯?,本研究對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形成的背景、動因、路徑及發展成效加以分析,并嘗試就這一域外實踐的理論生發價值加以討論。
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過程通常兼具“國家規劃”與“傳統內發”的雙重屬性,因此并不能完全依賴高?;蚱渌嫦嚓P主體的自發行為,而需要宏觀政策制定者協調各因素進行統籌規劃。一方面,進入21世紀以來,日本高等教育國際化建設呈現加速態勢。日本政府推出一系列新舉措,以提升其高等教育的整體質量和國際聲譽,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發展與演進。另一方面,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亦遵循高等教育發展的一般規律,并且無法脫離國家、地區、社會的現實需求。東京都市圈長期以來作為日本高等教育的中心,在高等教育樞紐的建設過程中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國家與區域的內在需求,加之日本政府對于推動本國高等教育發展、提升國際競爭力的宏觀政策干預,在客觀上促成了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和升級。就其背景與動因而言,大致可分為社會(外部)層面因素和高等教育(內部)層面因素,前者包括產業轉型后對于知識/創新生產的需求,以及老齡化、少子化現象造成的適齡勞動人口短缺,繼而迫切需要更多高素質勞動力補充就業市場;后者則包括東京都市圈域內高校對于提高自身國際競爭力的訴求,以及日本高等教育體系在市場化、普及化背景下對于開拓國際留學市場的現實需求等。
日本社會的老齡化、少子化所造成的勞動力資源短缺長期制約其經濟發展。自20世紀90年代泡沫經濟破碎以來,日本經濟進入漫長的停滯、調整期,其產業結構和發展模式發生轉型。如今,第三產業在日本國內生產總值中的占比超過70%,其中知識密集型產業占比逐年上升[11],并成為日本國民經濟的支柱。東京都市圈作為日本的經濟重鎮和產業轉型典范,其生產總值約占日本經濟總量的1/4。在當前發展模式下,高新技術人才和知識/創新產出成為日本經濟增長的核心要素。因此,進一步形成人才、知識匯聚和雙向流動的平臺,也成為東京都市圈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需求。即,一方面通過該平臺吸引域外先進技術和前沿知識進入日本,另一方面借助該平臺提升自主創新能力,促進本土新技術、新知識的產出。
伴隨著人口結構問題的日益突出,日本適齡勞動人口數呈逐年下降趨勢。勞動力市場供求的嚴重失衡促使其渴望吸納更多外國高層次勞動者。吸引外國高層次人才的重要途徑之一即是打造日本高等教育品牌,通過提升日本高校的國際聲譽和國際市場競爭力吸引更多外國學生、學者赴日學習、工作。此外,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日本逐漸加大了對工業機器人的研發和生產投入。[12]工業機器人的廣泛應用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大批勞動力退出低端崗位,轉而進入對能力要求更高、經濟獲益更大、由技術變革催生出的新崗位。[13]為此,日本高等教育機構亟須加強與域外高校的交流合作,從而提供更高質量的課程與培養計劃以適配勞動力市場的新需求。在2016年發布的《首都圈整備計劃》中,日本政府已明確提出“為促進東京都市圈更高質量的發展,須將其打造成為一個包容多樣的‘對流據點’,在促進持續創新的同時主動接受國際市場的檢驗,從而提升世界影響力”[14]。顯而易見,東京都市圈“對流據點”即高等教育樞紐建設對于保障日本未來勞動力(人才)市場的供需平衡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如前所述,伴隨著“教育立國”政策的提出,“二戰”后的日本不僅實現了經濟騰飛,其高等教育也再度復興。在整個20世紀后半葉,日本頂尖大學在科研領域所取得的成績在世界范圍內受到高度認可。[15]有學者指出,這一時期日本高等教育的國際聲譽并非單純通過融入全球體系所取得,而是通過保護以本民族語言、文化為基礎的高等教育體系得以實現[16],這一發展模式與國際化之間存在著天然的張力。進入21世紀,隨著全球化、市場化的縱深發展,日本高等教育的外部競爭環境日益嚴峻。隨著中國、韓國、新加坡等國高等教育的迅速崛起,進入QS世界大學排名前200位的亞洲其他國家高校數量從2014年的26所增至2022年的36所。[17]相較于亞洲各新興經濟體高等教育總體國際競爭力的提升,日本高校顯然難以在高度全球化的科研和人才培養領域保持昔日遙遙領先的地位。構建區域高等教育樞紐,被視為全球競爭背景下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發展的現實選擇,而《首都圈發展白皮書》也明確將提升國際競爭力作為三大發展主題之一。[18]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高等教育進入普及化階段,高等教育入學率不斷上升并于2021年達到83.8%。[19]相較于供給端的持續增長,日本18歲適齡入學人口數在近10年內一直保持穩定,高等教育國內市場趨于飽和。隨著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政府放寬對大學設置的限制,加之日本社會對于設立新大學的普遍樂觀態度,其高等教育機構數量迅速增加,但如今諸多高校因無法達到招生額度而面臨破產。在高等教育市場化、普及化的雙重背景下,開拓國際留學市場成為打破這一困境的現實選擇。進入21世紀以來,伴隨著學費收入占比的增加和高等教育服務周邊產業的蓬勃興起,世界各國均開始重視留學產業對經濟發展的促進和帶動作用。據2020年《文部科學省白皮書》統計顯示,赴日外國留學生的生源地主要為中國、韓國、越南等臨近的亞洲國家。[20]發揮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集群效應,顯然有助于重塑日本高等教育的全球聲譽,繼而提升其在國際高等教育市場的競爭力。
如前所述,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發展路徑兼具“國家規劃”與“傳統內發”雙重屬性,既依托高校等利益相關主體的自發行為,又借助宏觀政策的牽引。為突破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的瓶頸,日本文部科學省于2014年推出“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旨在全面提升日本高等教育的“國際競爭力”和“國際通用性”。[21]該計劃由日本學術振興會具體實施,其資助對象分為A、B兩類高校。A類大學為日本“頂尖型大學”,以進入世界大學排名前100位為目標,開展具有世界一流水準的教育與科研活動;B類大學為“全球化牽引型大學”,高校須基于已有發展成果進行創新探索,從而引領日本社會的整體國際化進程。[22]經過嚴格篩選,日本文部科學省于2014年選定13所A類大學和24所B類大學進行定向資助。其中,位于東京都市圈內的高校(17所)占該總數的46%,分別為:A類大學6所,具體包括東京大學、東京醫科齒科大學、東京工業大學、慶應義塾大學、早稻田大學、筑波大學;B類大學11所,具體包括東京外國語大學、東京藝術大學、明治大學、國際基督教大學、立教大學、芝浦工業大學、創價大學、上智大學、東洋大學、法政大學、千葉大學。入選高校涵蓋以東京大學為代表的國立綜合性高水平研究型大學,以慶應義塾大學為代表的私立高水平研究型大學,以筑波大學為代表的綜合性大學,以及以東京醫科齒科大學為代表的單科型大學等,上述“旗艦”高校共同構成東京都市圈多元化,高水平大學集群。
為保障計劃的有效實施和資金的合理使用,“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設計了全方位評價機制。各高校在申報時須依據“通用指標”和體現學校特色的“個性指標”提供未來規劃。其中,通用指標包括國際化、大學治理、教學改革三個模塊,各模塊包含多項具體指標。三者中,又以國際化模塊為重點,包含多樣性、流動性、留學支援體系、語言能力、教育體系國際通用性、國際開放度六個維度的指標。就個性指標而言,除體現學校發展特色外,A類大學還須在提升國際地位和科研水平方面明確未來發展目標和策略。[23]日本學術振興會設立了包括跟蹤評估、中期評估、結果評估在內的全過程評價體系。除一年一度的跟蹤評估(中期評估實施年份除外),在計劃實施后的第4年(2017年)和第7年(2020年)實施兩次中期評估,計劃結束時(2024年)進行結果評估。[24]每次中期評估會對各高校的發展狀況進行“總括評價”?!翱偫ㄔu價”分為S-D五個等級,其中S代表可以達成預期目標,A代表可能達成預期目標,B代表須進一步改進才可能達成預期目標,C代表目標達成困難,須適當縮減財政支援,D代表目標達成非常困難,應終止財政支援。[25]
就發展重點而言,A、B類大學均關注教育質量、知識/創新生產、人才培養三個方面。在此基礎上,“頂尖型大學”(A類)更側重于國際聲譽的提升,“全球化牽引型大學”(B類)則更側重于服務本國社會發展。就發展目標而言,在提升高等教育質量和國際化水平的總體目標基礎上,東京都市圈域內各入選高校在制定發展規劃時,均在人才吸納與培養、科研、引領社會發展等方面提出了各自具體的發展愿景。就具體舉措而言,大部分入選高校均將教學、科研、留學生政策以及與海外機構的交流合作列為重要的改革維度。以日本“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為代表的宏觀政策干預,賦予了高等教育樞紐形成過程除“傳統內發”(即現實訴求驅動)外的“國家規劃”(即宏觀政策驅動)屬性。東京都市圈域內入選高校在這一宏觀政策干預的牽引下,其整體發展態勢呈現出構建學生樞紐、人才樞紐,以及知識/創新樞紐的趨勢。
為關照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形成過程的“國家規劃”屬性,本文仍以“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跟蹤評估與中期評估結果為例,基于特定時間節點審視其域內高水平大學的整體國際化進程。截至2021年,該項計劃實施已超過7年,東京都市圈17所入選高校在國際化方面均取得了長足進步,高等教育樞紐發展、升級成效初見。從最近一次(2020年)中期評估“總括評價”結果看,13所域內入選大學被評為A級,即按照目前的發展態勢可達成最終的目標;4所被評為S級,即目前發展情況非常好,達成既定目標指日可待。①2020年,因全球疫情等不可抗因素致使出國留學人數大幅回落,這一人數波動顯然并非由于政策失敗所引發。如前所述,人員(學生、人才)和知識/創新的跨境流動與匯聚是國際高等教育樞紐形成的重要表現形式。17所入選高校在學生流動與人才培養、教職員流動與人才隊伍建設、國際化的知識/創新生產過程與產出等方面,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東京都市圈作為“高等教育樞紐”的整體發展成效。
促進學生流動是構建高等教育“學生樞紐”的基本路徑。從“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開始實施的2014年至2020年,東京都市圈17所入選高校招收留學生總人數由18587人增至27023人,且除2020年受疫情影響人數稍有回落外,自2014年至2019年均保持逐年穩定增長(見表1)。其中,A類大學總數雖遠少于B類大學,但歷年招收留學生人數遠高于后者,占總人數的50%以上。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差距隨著B類大學留學生政策的完善正在逐漸縮小。截至2020年,東京都市圈B類大學招收留學生人數占域內入選高校招收留學生總人數比例由32.3%增至38.3%。除招收外國留學生,東京都市圈域內各入選高校還積極輸送本國學生出國留學深造。17所入選高校有留學經歷的本國學生總人數由2014年的11830人逐年增長至2019年的18115人(見表1)②文中第四部分正文所涉及的所有數據和表1、表2、表3、表4的所有數據,除另行標注文獻來源外,其他均來自:日本學術振興會.スーパーグローバル大學創成支援事業令和3年度(2021年度)フォローアップ結果 [EB/OL].(2021-11-30)[2022-04-14].https://www.jsps.go.jp/j-sgu/data/follow-up/r3/sgu_r3FU_kekka.pdf.。為促進學生跨境流動,17所入選高校主要采取兩方面的國際化舉措,即建立在地化的英語授課課程體系和進一步完善保障學生跨境流動的政策。

表1 17所入選高校學生跨境流動情況

表2 17所入選高校課程國際化改革情況
為提高外國學生赴日留學以及本國學生出國深造的積極性,東京都市圈17所入選高校均不斷完善留學政策,為學生跨境流動提供便利。例如,與海外高校建立合作關系,增加校際互派留學生名額等。計劃實施期間,東京都市圈A類、B類高校通過大學間協議派遣出國的本國學生和接收的外國留學生分別由計劃開始前的8978人、4039人,增至2019年的15417人、11095人。[26]其次,各高校通過開設擁有國際通用編號的課程,使國內外大學間的學分互換更為便捷。從兩次中期評估結果看,東京都市圈A類、B類高校2017年擁有國際通用編號的課程數量達90623門,相較于計劃開始實施的2014年增長213%,2020年則達到123034門(見表3)。除此之外,為進一步擴大留學生規模,東京都市圈17所入選高校在招收留學生時開始使用國際考試成績代替傳統入學考試成績,通過該方式申請入學的留學生人數從2014年的4928人增至2020年的16585人(見表3)。同時,為減輕學生留學期間的經濟負擔,各高校相繼設立留學生獎學金。就日本國內學生而言,為加強本校學生參與國際交流的能力和意愿,東京都市圈的A類、B類高校均鼓勵學生參加外語證書考試,并鼓勵學生入住(本國學生-外國留學生)混居型宿舍以增加跨文化交流機會。雖然各高校對于學生外語水平的要求各不相同,但總體而言,外語水平達到本校標準的學生人數逐年遞增,2020年達到94784人。與此同時,入住混居型宿舍的日本學生也達到8152人(見表3)。

表3 17所入選高校人才培養國際化實施情況

表4 17所入選高校教職員團隊國際化情況
為減少外國留學生的語言顧慮,東京都市圈17所入選高校積極構建了各自的英文授課課程體系。就整體而言,使用英語授課的課程數量由2014年計劃開始時的10413門增至2020年的21290門,教學大綱英語化課程數量由2014年的17341門增至2020年的76131門(見表2),這在相當程度上降低了留學生赴東京都市圈學習的語言門檻。除轉變個別課程的授課語言,17所入選大學也相繼推動本校全英語授課學位項目的建設,開設全英語授課學位項目的專業數量由計劃實施時的280個增至2020年的374個(見表2)。從兩次中期評估結果看,英語授課課程體系的建立在促進學生跨境流動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2014年,東京都市圈17所入選高校全英語授課學位在讀總人數為11044人,而這一數字在2017年第一次中期評估時增至17316人(見表2),同比增長56.8%。這一增長趨勢雖在2020年第二次中期評估時因全球疫情等不可抗力有所減緩,但同比增長率仍達到35.6%。在東京都市圈“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入選高校英語課程體系構建過程中,A類大學憑借自身良好的學術基礎和合理的發展規劃始終保持領先優勢。
高校教職員的跨境流動和教職員團隊的國際化是高等教育樞紐形成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要素,是構建區域“人才樞紐”的關鍵一環。從日本學術振興會公布的數據看,在東京都市圈17所“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入選高校中,專任外籍教職員人數從2014年的1617人增至2020年的2243人,其中專職外籍教師人數占90%以上(見表4)。與此同時,東京都市圈A類、B類各高校擁有國外學位的專任本國教職員人數也從2014年的1975人增至2020年的2275人(見表4)。17所入選高校均采取了靈活多樣的方式提升教職員團隊的國際化水平。例如,各高校為了吸引優秀海外學者,都制定了更具彈性的年薪制和各類優惠政策。各高校還通過臨時聘用、合作學校委派等靈活雇傭方式滿足日常教學、科研中對外籍教職員的需求。例如,東京大學通過與海外高校建立合作關系,以訪問教授、客座教授等形式招聘外國學者短期任教。除招募擁有海外學位的教職員外,各高校也為本國教職員創造提升國際化能力的機會,具體包括赴海外任職、留學、在地化培訓等。例如,東京大學通過“大學全球化職員”(University Globalization Administrator)制度選派職員赴海外研修,其后進入該?!叭蛐@推進室/本部”等國際化相關部門任職。[27]
知識/創新生產是研究型大學的首要任務之一。具有國際化特征的知識/創新生產過程與成果不僅體現出學校的綜合科研實力,而且也被視為體現區域“知識/創新樞紐”屬性的關鍵指標。東京都市圈17所“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入選高校均可被視為區域知識/創新生產的重要引擎。2020年中期評估結果顯示,各入選高校均在這一維度達成了預期發展目標,具體表現在科研投入、科研合作、校地協作、論文國際共著、國際學科排名等方面。
東京都市圈域內各入選高校為促進科研項目的可持續性,均給予科研活動充分的資金支持。例如,筑波大學于2019年度通過大學風險投資籌措資金74億日元(約合3.7億人民幣),用于持續推進創新型研究的開展。[28]與國內外頂尖科研機構合作是促進知識/創新生產最有效的途徑之一。在“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實施期間,東京都市圈內建立了層次多樣的科研合作體系。有些高校在校內建立科研合作平臺,廣泛吸納各國優秀學者和科研項目加盟。例如,東京工業大學于2016年通過重新整合原有研究機構,建立了以構建“世界研究樞紐”為目標的“科學技術創成研究院”,廣泛招聘世界頂尖學者。截至2020年,該平臺已經吸引了來自24個國家的324位世界一流學者加盟。[29]亦有高校通過與企業共同建立合作平臺促進創新產出。例如,東京醫科齒科大學與日本電子株式會社聯合設立“細胞構造生理學研究部門”等。此外,為了加強知識/創新成果與地區發展間的聯動,17所入選高校也積極承擔區域性研究項目。例如,東京醫科齒科大學設立了由東京都政府資助的“東京都地域醫療政策學講座”,以及由茨城縣政府資助的“茨城地域產科婦科講座”等,助推科研活動與地區發展的有效聯動。[30]
論文的國際共著情況和世界大學排名雖無法全面反映大學科研活動的成績,但卻仍是檢驗國際化知識/創新生產成果的直觀指標。東京都市圈6所A類高校在“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實施之初就在這兩個方面設定了具體目標。從2020年中期評估結果看,各高校均在各自優勢領域取得一定成績。例如,東京工業大學基于2016年成立的“科學技術創成研究院”平臺開展大量高水平國際合作研究,截至2020年5月依托該平臺共發表國際共著論文316篇[31];筑波大學的國際共著論文比例亦由計劃開始前(2013年)的28.1%上升至2018年的31.5%。[32]就世界學科排名而言,以A類高校早稻田大學為例,其在QS世界大學學科排名中前100位專業數由計劃開始前(2013年)的3個增至2020年的10個。[33]整體而言,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機構通過與域內外多元主體的合作,促進了區域知識/創新的生產與成果轉化。
如前所述,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與發展過程兼具“國家規劃”與“傳統內發”的雙重屬性,并且兼具構建學生樞紐、人才樞紐、知識/創新樞紐的趨勢與愿景,其形成、發展的現實軌跡和客觀成效在一定程度上豐富、發展了作為高等教育國際化理論體系組成部分的“高等教育樞紐”學說。在內外部客觀因素的推動和政府規劃的主觀牽引下,東京都市圈逐漸具備“高等教育樞紐”的特質,成為國際學生、國際人才以及知識/創新的匯聚之地和“對流據點”。21世紀以來,日本高等教育面臨復雜而嚴峻的國內外環境。隨著亞洲新興經濟體高等教育的崛起,其在全球教育市場競爭中面臨挑戰。而對于普及化、少子化背景下的國內高等教育市場而言,供求關系倒置,需求趨于飽和,更多日本高校將目光投向海外市場。在社會(外部)層面因素和高等教育(內部)層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東京都市圈憑借其歷史地位和獨特的區位優勢,以“頂級全球性大學計劃”等宏觀政策干預為契機,逐漸形成了具有優質教育資源富集、國際人才富集、知識/創新富集等特征的國際高等教育樞紐。入選該計劃的A類、B類大學作為東京都市圈“旗艦高?!睂τ趨^域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起到了引領和標桿作用。這一發展過程集中體現出奈特理論中高等教育樞紐三種理想類型的典型特征,兼有以吸引和服務學生為目標的高等教育系統內部改革、以回應大學與地區發展需求為出發點的國際化人才隊伍建設舉措,以及旨在促進知識/創新成果產出和轉化的全球合作與校地合作。
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發展過程亦存在顯而易見的問題。例如,以日語為載體的既有教育傳統與以英語為載體的教育國際化項目之間仍存在張力。此外,作為先發國家,日本的國家建構與近代化完成較早,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顯然并非完全由國家統一規劃,其“傳統內發”屬性勢必帶來協同性問題。因此,審視東京都市圈高等教育樞紐的形成與發展,或可引出一系列圍繞非西方經濟體高等教育樞紐建設兼具理論與實踐意義的問題。例如,非英語/非西方國家如何在構建高等教育樞紐的過程中平衡英語課程體系建設和本國既有培養體系之間的關系,如何通過高等教育樞紐建設實現高水平人才的雙向、有效流動,以及新興經濟體如何在構建高等教育樞紐的過程中強化知識成果產出與地區發展間的聯系等。上述問題均有待后續研究基于對本土及域外實踐的審視,以及對既有高等教育國際化理論體系及“高等教育樞紐”學說的補充和發展加以回答。就既有理論體系的發展與再建構而言,或應以整體的視角審視高等教育樞紐的不同理想類型及其特征,以動態的視角審視內外部因素對其形成和發展軌跡的影響乃至形塑,以辯證的視角審視其“傳統內發”與“國家規劃”屬性,以及立足于對高等教育國際化全球實踐的全面認知,客觀審視既有理論對相關概念的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