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時宜”的人

☉狄 青

董橋回憶自己的大學老師，提到了作家蘇雪林。他說蘇雪林當年在學校里曾被很多學生嘲笑。有人用馬致遠的詞句“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來嘲諷蘇雪林的文章“枯、老、昏、瘦、斷”，總之是不合時宜的時代舊物。蘇雪林被嘲笑的不只是她的文章，還有她“黑旗袍、黑陽傘、灰布鞋出入校園的身影”，有的學生說，當年蘇雪林與魯迅打筆仗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一身吧！蘇雪林也知道人們在嘲笑她的不合時宜，但她從不以為意，而是如此寫道：“老人總是過時物，叫他們笑去。”輕描淡寫，依舊我行我素，始終以“不合時宜”的面目跟裝束出現在學生及世人面前，倒顯出了她的特立獨行。

斯坦利·約翰遜同樣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作為英國前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的父親，斯坦利不顧各方壓力，堅定反對兒子的“脫歐”政策，并且在英國“脫歐”后毅然決然地選擇放棄英國國籍。2022年5月18日，斯坦利·約翰遜通過了法國公民身份申請，正式成為一名法國人。這對一直尋求重溫昔日“大英帝國”存在感的鮑里斯·約翰遜無疑是一個打擊。法國政府表示，“他（斯坦利）的申請未經司法部長拒絕，因而斯坦利·約翰遜先生獲得了法國國籍。這個決定只涉及斯坦利·約翰遜先生，不涉及他的后代”。其中“不涉及他的后代”這句話意味深長，很多人認為這是針對鮑里斯·約翰遜的。而鮑里斯·約翰遜的妹妹蕾切爾·約翰遜是一名記者，原可借哥哥的光環進入政界的她，卻選擇成為哥哥的對手。她指責自己的哥哥“粗俗，應受譴責”，她說：“我不認識在下議院發言的哥哥。”她的表態按照英國媒體的說法，對“國家形象”和鮑里斯·約翰遜作為首相的形象都造成負面影響，是極其“不合時宜”的，但蕾切爾·約翰遜毫不顧忌，始終堅持自己的“不合時宜”。

以《1984》一書聞名世界文壇的喬治·奧威爾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作家。這不單表現在他的創作內容上，更表現在他對待創作的方式上——奧威爾選擇了走一條“不合時宜”的創作之路。1927年，辭去公職的奧威爾開始了他長達4年的流浪生活。在這4年里，他輾轉英國和歐洲大陸國家，深入社會底層，先后做過酒店洗碗工、教師、書店店員和碼頭工人，但他的上層社會身份和在伊頓公學所養成的貴族口音使他很難被底層社會接納。但奧威爾仍舊堅持這樣做，因為奧威爾認為作家不應是在書齋里“編造故事”。四年的流浪生活，使他深切地感受到社會整體對于個人的壓力和普遍存在的社會不公。為體驗監獄生活，奧威爾用身上僅有的幾個先令在倫敦東區的一家小酒館里喝干了幾瓶啤酒，還將一整瓶威士忌喝了個底朝天。當他踉踉蹌蹌地走在人行道上的時候，他終于因醉酒行為被警察關進了看守所。

章開沅先生是我敬仰的當代著名歷史學家，被譽為“中國辛亥革命研究的開拓者”。幾年前，他以“身體大不如前，有些力不從心，沒有相應成績”為由，向有關部門提出請辭“資深教授”一職，結果未獲批準。之后，章先生又幾次三番請辭，后來干脆拒絕接受“資深教授”所享受的待遇，有關部門最后只得同意他的請求。

很多人不知道，“資深教授”的待遇與兩院院士相同，除卻高額津貼、醫療保健、乘車（機）方面享受便利，且一旦評上，待遇終身不變。在外人來看，章先生絕對屬于一個“不合時宜”的人，因為他放棄的是人人爭而不得的東西；而在章先生心里，換來的或許是千金買不到的從容與安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