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瑞金 任新元
(山西大學 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山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面對20世紀50年代西方世界混亂的社會秩序、走向極端的兩極分化、資本主義的極權化統治和新帝國主義的霸權行徑,一場被稱為新左派的社會運動在英國驟然間暴發。在追求社會主義在世界的整體成功的浪潮中,文化馬克思主義應運而生。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以文化唯物主義為核心理念,強調不僅需要用馬克思主義來闡釋過去和現在的文化,而且也要用馬克思主義預測未來的文化。(1)[英]威廉斯:《文化與社會:1780-1950》,高曉玲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年版,第290頁。主張在弘揚傳統的基礎上,以社會主義文化價值思想替代以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的價值理念,提升工人階級的文化覺悟,形成具有英國特色的文化理論,指導現實的文化實踐,在同資本主義的斗爭中,促進整個社會生活方式的根本性變革,為人民贏得新的社會主義的社會秩序。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對于認識資本主義的本質和推進國際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都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本文將圍繞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基于文化發展變革社會秩序的基本思想和情懷,分析其發展社會主義文化思想的方法論意義,以為我國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的參考。
通常認為,威廉斯、霍加特與湯普森是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主要奠基人,他們在20世紀50年代及其以后圍繞文化創作的一系列著作和論文,如威廉斯出版的《文化與社會》(1958)和《漫長的革命》(1965)、霍加特出版的《識字的用途》(1957)以及湯普森出版的《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1963)等著作,被認為是開了以馬克思主義為基礎理解、解釋和創新英國文化的先河。其核心理念是文化唯物主義,即一種歷史文化唯物主義的形式。(2)[英]克里斯·巴克:《文化研究——理論與實踐》,孔敏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4頁。主張在現實的時空條件下把握文化的特性和生長規律,在其生產和接受的物質條件背景中看待文化的意義,在階級基礎和社會結構中發揮文化的生活和斗爭的功能,在民族和國家的進步中體現文化的權力和價值,從而在英國逐漸形成一種影響巨大的思想傳統和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理念。其賦予文化喚醒大眾的反抗意識、凝聚革命力量爭奪領導權、推進社會的民主化進程以及形成社會主義生活方式的重要作用,甚至使文化成為新的歷史時期社會變革的表征形式和融合歷史、現實與未來的主導話語。文化唯物主義也成為英國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學術主張和主流意識。
文化唯物主義在對各種文化意識的批判性分析中選擇了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立場和主張,然而,這種選擇并不是那么輕松和茫然的,而是在一系列批判性的歷史和現實分析的基礎上逐步形成的。
文化馬克思主義在其起點上具有徹底否定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占主流地位的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的文化理論的品質,認為它們代表了資產階級統治的意志,體現為文化霸權和文化統治。然而,不能把資本主義社會的文化不加區分地斷定為“資產階級的”文化,因為大量的文化是由工人階級和人民大眾創造的。工人階級文化不是無產階級的藝術或者語言的某種特定用法,而是一種基本的集體觀念和由此產生的機構、行為方式、思維習慣和意圖,資產階級文化也是如此。從本性上講,我們生活于其中的整個文化包含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即工人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它們不僅持續不斷地互相作用,而且也存在兩者并存的交集領域,共同構成了現實的總體文化。工人階級文化具有社會性的特征,是工業革命以來一個非凡的創造性成果,是那些“粗鄙的群眾”付出了很大努力才形成的得到更為廣泛的社會認可的文化成就,它不僅記錄了工人階級積極主動、旗幟鮮明地對抗資產階級的社會行為,而且記錄了工人階級的生活和追求。(3)[英]威廉斯:《文化與社會:1780-1950》,高曉玲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年版,第339頁。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的文化意識乃至文化理論占主導地位,它們是為資產階級服務的,因此,從根本上阻礙了文化發展、社會進步和人的解放。這樣的文化必須被推倒,工人階級的文化必須大力弘揚。
文化馬克思主義也堅決反對蘇聯式的教條主義和決定論的文化意識,它把蘇聯主張的文化理論逐一地同英國自身的歷史和現實相比照,戲稱這一工作是“同天使較量”,較量的結果就是十分明確地認識到,不僅需要用馬克思主義來闡釋過去和現在的文化,而且也要用馬克思主義預測未來的文化。但這種文化闡釋和預測的基礎不是蘇聯式的教條主義和機械論的文化原則,而是源于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思想的文化理念。在這一點上,威廉斯是馬克思主義文化概念的開創者,盡管他的文化思想中所提出的預想并不是他個人的獨創,而是在新左派運動中結合了當時人們關于文化的大量研究和許多重要觀點,吸收了人們在教育、文學討論、電影協會、出版與報業等一系列文化實踐方面的創造成果的產物。
對于威廉斯、霍加特和湯普森等人來說,用馬克思主義來解釋和創造文化,必然要同英國的歷史和現實有機結合,否則,馬克思主義就會空洞無物,就不能解決英國的問題。文化唯物主義把文化看作是一種具有特定歷史結構、特定物質條件和社會定位的存在,它反映了持有這種文化的人們的生活和生存的“真相”,體現著他們的諸多需求、愿望、行為和抱負,文化就是對這些需求、愿望、行為和抱負作出的積極的和建設性的反應。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化即是“種族歷史特征”的表征形式,體現著種族或國家的政治、族群、階級、性別和家庭,以及征服和統治、擁護和排斥等方面的歷史和現實。因此,文化是一種“種族歷史特征”的符號,它使得那種對權力的原始行使和權力與文化之間關系的完全空泛的理解失去了意義。(4)Hall,Stuart,“Cultural Studies and its Theoretical Legacies ”, What is Cultural Studies?, in L.Grossberg ,C.Nelson and P.Treichler (eds.),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 ,1992,p.286.
文化唯物主義認為,一直以來,人們圍繞“英國特性”所做的文化研究取得了許多重要的成果,但總體來看卻是混亂和空泛的,因為缺乏階級意識和正確的理論支撐,因此對于英國自身的“特別處境”沒有準確的把握,只是流于各種瑣碎的、禮儀性的繁文縟節,既沒有體現出文化作為意識形態的根本性特征,也沒有體現出文化作為社會實踐的價值論意義。然而,20世紀40年代中葉以后,情況有了很大的變化,人們在戰后進行了種種文化辯論,試圖對至少從17世紀就開始的工業化和現代化特性作出反應,對英國自身的歷史發展做了深入思考,提出了許多比較激進的民主化的主張。尤其在新左派興起以后,以威廉斯等人為代表的文化研究,圍繞著政治、“權力”以及統治等概念展開,其文化意識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特性,尤其是在文化唯物主義的年青一代的學者那里,甚至把文化研究轉向了文化政治學和文化倫理學的場域,使得對各種復雜的文化現象的認識與意識形態畫上了等號。而在這一文化研究意識形態化的過程中,文化唯物主義選擇了以唯物史觀的基本思想為研究原則,這就把馬克思主義與英國歷史和現實密切聯系起來了,由此對各種文化現象展開了深刻細致、條理清晰的系統分析和闡述,展現了具有“英國特性”的馬克思主義文化研究的價值觀、方法論和目的性。
“英國特性”的馬克思主義文化研究著重于闡釋英國在認識事物、體制、慣例和觀念方面的一般特征,分析英國資本主義的帝國主義和極權化統治的本性,批判英國的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拒絕將社會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的后果以及為資產階級政治服務的基本特點,在強調文化是整體的生存方式的核心理念的同時,也強調了文化是一種斗爭方式的思想。
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特別反對文化研究中的抽象性的思維方式。(5)Hall,Stuart,“Cultural Studies: two paradigms ”,What is Cultural Studies?,in J.Storey (ed.),London:Arnold,1966,p.39.他們反對把文化概念抽象化和對待文化的歷史虛無主義態度,尤其反對那種 “為文化而文化”“為藝術而藝術”的思想意識。主張將“文化”“經濟”和“社會現實”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境況,把握它們之間的內在關聯性。強烈主張文化形式和思想結構、觀念結構與它們的內容的統一,排斥外在論和機械論,從而強調了文化的歷史性和現實性。正如威廉斯所做的那樣,他把文化看作是一個真實的存在系統,表征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的意義和價值觀念,是人的社會關系的觀念表現,因此,“文化理論”就是“對一個整體生活方式各元素之間的關系的研究”。作為被定義了的反映人的整體生活方式的文化,可以區分為三個緊密聯系的層次,即特定時間和地點的人們的生活文化、被記錄的文化和有選擇性傳統的文化。在特定的時間和地點的人們的生活文化,是只有那些在這個時間和地點生活的人能夠進入和擁有的文化;被記錄的文化是人們生活的真實記錄,體現為從藝術到最日常生活的事實;有選擇性傳統的文化則是人們的生活文化和歷史文化的連接因素,反映了人們的社會實踐的連續性和階段性。(6)[英]威廉斯:《文化與社會:1780-1950》,高曉玲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年版,第66頁。
在威廉斯對文化所做的這一定義及其層次分析中,特別突出地表達了文化作為實存的五個特點,也就是文化的“唯物性”的總體特征,從而系統地闡發了具有英國特性的文化唯物主義的核心思想:其一,文化具有歷史性和空間性,因此,并不存在亙古不變和普世性的文化,這既是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運用,也是對自由主義宣稱的資本主義文化的唯一性的深刻批判;其二,文化反映了人們在日常生產生活背景下的存在狀況,文化就存在于人們實際的生產方法和生產條件中,因此,離開時代性和物質性談論文化只能是唯心主義,這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和基本觀點;其三,文化是人們生活的記錄,因而,它不僅是真實的,而且是普通的,不僅是存在的,而且是實踐的和生產的,不存在靜止不變的文化,體現出文化的發展性、實踐性和創新性,體現出文化生產的物質手段與所表現出的文化形式之間的深層關系;其四,文化體現為人們共同生活的特點,是人們共享的,是文化共同體的根本特征,因此,無論文化生產的形態、運動形式和文化觀念多么復雜,它都是共同體的標識和記號,包括了文化產品的特殊性、產生和表達的實踐意義、審美目的和不同式樣;其五,文化在時間和空間中的存在和發展,體現著特定時期的社會秩序和社會變革的特征,體現著人們文化實踐的選擇性傳統、文化再生產的意義和一個“已實現的標志系統”的“選擇性”的社會組織即國家和民族的不同式樣與他者的管理體系和價值理念的差別。威廉斯對文化意義的深刻揭示,其目的是重組一種文化的“感知結構”,體現出文化共同體共享的價值觀和世界觀。
把馬克思主義與英國的歷史和現實相結合,彰顯出獨特的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英國特性和思想意識,由此,把他們的文化主張同歐洲大陸的馬克思主義區別開來,代表了在思想方式上對自身優秀傳統的延續和張揚,現實與過去的密切結合,把時間和空間的哲學概念具體化,分析各種不同的觀點與文化現象的關聯性,把甄別與創新放到歷史的場域中由經驗和實踐來加以判斷。不難看出,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把馬克思主義與英國現實社會發展有機結合的方式方法,形成了體現“英國特性”的文化共同體的價值導向的文化價值觀,這種文化價值觀對于文化功能和作用的發揮具有重要的方法論啟迪意義。
文化馬克思主義強調文化在社會秩序建構中、在破除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霸權中的重要作用,這是它賦予文化的重要使命。這樣一種賦予,是在基于歷史和現實的分析過程中深入理解馬克思主義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辯證關系的本質意蘊的基礎上作出的,體現出具有英國風格的文化的能動性和總體性的歷史意識的思想。
關于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關系,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反對簡化主義和經濟主義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認識模式,尤其在對文化作為社會的構成要素方面,主張文化存在的相對獨立性、文化與經濟基礎和道德法律的相互作用性以及文化的能動性。當然,這樣一種斷定以承認和肯定經濟基礎對于社會進步和社會變革的首要性作用為前提。
在文化馬克思主義看來,我們今天所理解和感受的文化,與工業革命以前人們生存于其中的文化有著根本的不同。文化觀念及“文化觀念”作為一個概念的現代用法,都是工業革命的產物。尤其是自18世紀晚期以來,伴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它的內涵逐漸演變,可以認為是人們在面對英國社會變革時的思想和情感上的反應。(7)[英]威廉斯:《文化與社會:1780-1950》,高曉玲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年版,第1頁。在這個意義上說,文化是人們生活的擴展性的表現,是人們整體生活在不同時代各種因素之間相互作用的結果。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能夠感受到文化傳統的存在,有時候甚至會受到傳統的決定性的影響。顯然,文化既是傳統的延續,也是傳統的一種不斷的擴張,在延續和擴張中保持了文化自身的獨特性和相對獨立性。
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做了一系列的努力來證明文化的相對獨立性,包括對文化概念的緣起和本質意義的闡釋,文化作為社會實踐活動與經濟活動和政治活動的差異性,社會存在的物質基礎與文化生產和文化創造之間的關系,文化的價值選擇的物質基礎性與特定時期社會政治之間的關聯性,人們的生活習慣、社會風俗、一般禮儀、語言運用規則、民族意識、國家認同等問題,尤其是深入開掘戰后英國社會主義思想理念的獨特性與工人階級的生活文化的現實性,從而說明文化既受到以技術進步、工業發展為基礎的社會物質生產條件和能力的根本性制約,受到特定時期政治、法律和倫理道德的影響,但同時也具有自身的相對獨立性和能動性。按照霍爾的說法,這是馬克思主義向文化研究的轉移,也可以認為是文化研究向馬克思主義的轉移。(8)轉引自[澳]吉布森:《文化與權力:文化研究史》,王加為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6頁。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把握文化的相對獨立性既不是試圖僅僅在邏輯上回答文化與經濟和政治的關系,也不是僅僅為了批判保守主義、自由主義和教條主義等關于文化本性的錯誤認識,而是為了從根本上把握作為一般文化的普通性和工人階級文化的時代意義,努力把握當代工人階級生活的特質、資本主義社會中大眾文化意識的現實狀況,以及探尋提升工人階級的社會主義文化意識的方式方法等一系列亟待回答的問題。在文化馬克思主義看來,面對當代社會一系列巨大的社會變化和文化的擴張性現實,工人階級文化必須保持自己的優良傳統,必須在保持自身文化獨立性的同時提升文化創造能力,以抵御現實的社會發展對工人階級隊伍的侵蝕和威脅,始終同即將到來的社會主義文化保持一致,克服對資產階級政治改良的依賴,在工人階級“整體的生活方式”的變革中,用新的方式重塑自己的身份。
文化馬克思主義者試圖在經濟、政治和文化的整體思考中發現現實社會存在狀況的內在結構,從文化的相對獨立性和能動性重新理解和定義社會斗爭,突出了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文化存在的價值意義和指導革命斗爭的方法論意義,而不是只把文化看作是對現實社會關系的一般反映,同時也是對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僅僅把文化看成被思考和被寫作的最好的東西的批判,從而使“文化馬克思主義者在人類學意義上看待文化,將其理解為日常生活和經驗的表現” 。
上升到人類學的意義上看待文化,實際上是把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意識注入文化理念之中。由于歷史是人民創造的,因此,對文化的正確的理解也必然得出人民創造文化的結論,從而在文化領域確立人民的主體地位,從而批評了文化創造上的英雄論和精英論,在文化研究領域確立了“自下而上”的方法論原則,突出人民大眾的積極作用。我們可以看到,在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早期代表人物威廉斯、霍加特和湯普森那里,“自下而上”的歷史主義的研究方法是一種理解和解釋文化的基本方法,也是一種原則立場,起著引領精神發展和思維創新的根本作用。
威廉斯的文化創造的人民大眾思想是文化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核心理念,這一點是人們公認的。對于霍加特來說,他在《識字的用途》中同樣以強烈的感情,描述和分析了工人階級的生活文化,對“商業文化”給予了尖銳的批判。正如《文化研究:理論和實踐》的作者巴克所說:“霍加特的遺產是給予了對工人階級文化,即對普通人尋求過自己的生活,創造自己的歷史的意義和實踐的詳細研究以合法性。”(9)[英]克里斯·巴克:《文化研究——理論與實踐》,孔敏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4頁。湯普森在創立獨特的文化馬克思主義理論方面發揮了杰出的作用,其代表作《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的中心主題就是“下層歷史”,是“從下往上看歷史”的堅定的倡導者和踐行者。《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涉及工人階級的生活、經驗、信仰、態度和實踐等豐富的內容,特別突出地強調了文化是生活的和普通的思想。不僅把階級看成是一個歷史現象,而且強調了階級是社會關系和經驗的組合。工人階級的文化就是工人階級共享的共同經驗和感覺,表達對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的認同。湯普森強調英國工人階級在他們自身形成的過程中積極的和創造性的作用,尋求確保工人階級在歷史認識上的經驗(10)[英]克里斯·巴克:《文化研究——理論與實踐》,孔敏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4頁。,從而在階級文化的條件下,理解普通人和工人階級的人民斗爭,為共產主義編年史學注入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理念。不難看出,霍加特、威廉斯和湯普森對于工人階級文化的意義和文化研究上的“從下往上看歷史”的方法,雖然有著觀點和論證上的差異,但他們作為一個集體,在英國開辟了一個新的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領域(11)[英]丹尼斯·德沃金:《文化馬克思主義在戰后英國——歷史學、新左派和文化研究的起源》,李鳳丹譯,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2頁。,突出了工人階級革命斗爭的先鋒作用,同時也在文化馬克思主義內部開展了建設性的辯論和對話。
確立文化存在的真實性、相對獨立性以及工人階級文化在社會主義革命斗爭中的能動性,是英國新馬克思主義在新左派運動中取得的重大理論成果,是對馬克思主義與文化之間關系認識的一次重大突破。由此而形成的思想和觀點對于推進馬克思主義的現時性的發展和適應新的變化了的社會狀況,發生了持續性的積極影響。正如文化馬克思主義的第二代核心人物霍爾在1990年所總結的那樣,英國的文化研究,通過對簡化主義和經濟主義的批判,通過反對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教條主義的模式得以開始和發展。在英國,無論是精微的馬克思主義還是粗俗的馬克思主義,都是通過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這個模式探討了社會、經濟和文化之間的關系。它們之間的這種關系,存在于與錯誤意識斗爭的整個過程中,而這個過程又是必要的、長期的和無止境的。(12)Hall,Stuart “Cultural Studies and its Theoretical Legacies”, What is Cultural Studies?, in L.Grossberg, C.Nelson and P.Treichler (eds.),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1992,p.279.如前所述,英國的新馬克思主義,尤其是文化馬克思主義,是在同各種形式的馬克思主義的對話甚至針鋒相對的斗爭中逐步形成的,是在與“天使的較量”中逐步產生出來的。對話的對象既包括了蘇聯的馬克思主義,也包括了歐洲大陸的馬克思主義、英國自身的馬克思主義傳統以及馬克思恩格斯的經典思想,最終確立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思想,即所謂“回到馬克思”的思想和馬克思主義與英國歷史和現實的結合,從而形成了具有英國品質的文化馬克思主義的總體性的歷史意識。
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認為,馬克思主義和文化研究之間之所以能夠順暢地接合,是因為二者之間有一種直接的親和力,是在目的論或者說在黑格爾的綜合論的思想上達成了一致。(13)Hall,Stuart “Cultural Studies and its Theoretical Legacies”, What is Cultural Studies?, in L.Grossberg, C.Nelson and P.Treichler (eds.), 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1992,p.280.由于把馬克思主義,尤其把唯物史觀作為理解、解釋和創造文化的根本性的指導原則,這就把對工人階級文化的研究和價值意義的判斷提到社會革命的高度,提升到實現社會主義目標和秩序建構的層面。于是,多種形式的基層民眾的歷史的和現實的文化狀況得到了廣泛的討論和研究,諸如女性文化研究、青年亞文化研究、后殖民主義文化研究和一般意義上的大眾文化研究等,都以多種方式吸收了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在最為廣泛的意義上使用了文化革命、生活方式變革、破除霸權等術語。權力和領導權問題逐步走向文化研究的中心,文化研究也逐步發生了文化政治學的轉向,在強化馬克思主義的歷史重要性的同時,尋求政治方向的一致性。對于這一狀況,霍加特聲言文化研究注入了“紅細胞”,霍爾則說文化研究真的在某一個“創建”時刻變成了“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文化權力意識已經牢固地建立起來,從一開始關注文化的普通性到文化研究聚焦工人階級文化再到社會主義的文化權力意識和社會領導權,展示出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政治訴求和以爭奪領導權為軸心的權力關系。
工人階級文化能動性在社會革命斗爭中的作用是與工人階級文化意識的提升和馬克思主義的文化傳播密切聯系在一起的,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深知其重要性,正因為如此,大眾文化的研究被提到文化研究的關鍵問題上來。
以威廉斯、霍加特、湯普森和以霍爾為代表的年輕一代的文化馬克思主義者都是發展大眾文化的堅定支持者和踐行者,他們不僅呼吁要為大眾文化留出空間,而且發展出一套推進大眾文化繁榮的政治和藝術策略,以此來爭取對工人階級文化的認可。文化馬克思主義并不主張對所謂“高雅藝術”采取一種敵對的態度,反對任何文化形式的結構等級觀念,將整體文化置于具體的歷史環境中考查,把高雅文化和大眾文化作為一個整體和人們不同的生活方式來對待。在他們看來,所謂高雅文化并不是資產階級的文化,并不是體現中產階級價值觀的文化,也不是體現人的等級存在的文化,這如同大眾文化也并不只是工人階級的文化一樣,只是人們由于生活習慣不同而導致的藝術欣賞的習慣與方式不同而已。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工人階級更習慣欣賞大眾文化。因此文化馬克思主義者更加重視對大眾文化價值觀的研究,更加重視大眾文化中的階級意識。尤其是20世紀70年代以后,隨著馬克思主義在大眾文化創作和生產中作用的加強,大眾文化中“社會民主”政治意識的功能和作用得到越來越顯著的重視和表現,倡導以客觀的方式而不是以一種抽象的等級關系去表現大眾文化和日常生活,以“小人物”為表現中心,真實地記錄他們的所作所為,強調統一體上的社會多樣性,以“抽樣”的方式記錄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爭取社會民主的斗爭,做出了被霍爾稱作完全是“英國風格”的大眾文化成就。
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反對霸權、聚焦文化權力的理論形式和文化實踐,尤其是年輕一代的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的學者們的理論觀點更體現出上述特征。從霍爾開始,進一步強化了文化實踐中爭奪文化領導權乃至推進社會權力徹底改變的政治意識,他們不僅基于歷史和現實證明馬克思主義權力概念的存在論基礎,而且把權力看作是國家的本質,是決定工人階級能否得到解放的關鍵性因素。文化馬克思主義倡導文化的普通性和共享性,在突出和采納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概念和觀點的同時,推進對文化本質、文化生產和實踐以及文化創新的科學認識,把工人階級文化的階級意識和文化的科學主義意識有機統一起來,打造出具有“英國品質”的馬克思主義的文化實踐思想,助推科學社會主義在包括英國在內的世界的整體實現。
文化馬克思主義把爭奪文化權力置于文化研究的中心地位,有時候甚至幾乎把它看成是文化研究領域的唯一目標。(14)[澳]吉布森:《文化與權力:文化研究史》,王加為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14頁。在他們看來,作為人類共同生活的精神表現的文化的創造主體是人民群眾,人民群眾在長期的實踐活動中已經被賦予了文化創造的主動性和創新性能力,這一點通過實證的研究已經得到充分證明。由于人的生活方式存在很大差異,因此,人們創造文化意義的方式也會有很大的不同,這就意味著人們在爭取個人的文化權力乃至群體、共同體的文化權力方面也會很不相同,甚至文化斗爭的策略、文化實踐的選擇以及文化表達的話語方式也會很不一致。這就需要在借助文化推進社會權力變革的實踐活動中,科學地認識文化的差異性、文化實踐的選擇性以及文化的話語特性,針對不同的情況采取不同的斗爭方式,從而凝聚起爭奪文化權力的強大的社會力量。
文化馬克思主義在以階級分析為基礎理解文化權力爭奪的基礎上,主張科學認識工人階級內部和人民群眾內部的社會差別,探尋作為文化斗爭主體的不同個人和社會群體的社會特性,以便有針對性地開展文化斗爭,發展馬克思主義的文化共同體。按照《文化與權力》的作者吉布森的看法,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首先關注的是性別差別和種族差異,然后是一連串的其他因素。(15)[澳]吉布森:《文化與權力:文化研究史》,王加為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03-104頁。對于他們來說,這種差異性包括了階級問題、性別問題、種族問題、性取向問題、國籍問題、語言群問題、年齡問題、身材問題、傷殘問題等。顯然,這是一種在文化研究中對工人階級和人民群眾的差異性的具象化分類,在差異性的分析中推進整體文化批判和文化權力爭奪的進程,對于喚起革命斗志、強化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凝聚無產階級的階級力量和破除資產階級的霸權統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文化研究中的這種借助差異性分析爭取文化平等權利的方式,是英國馬克思主義在20世紀50年代以后主張的微觀革命的重要形式,其中尤其在性別問題、種族問題和通俗文化問題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很有影響的成就。其中對性別問題的關注主要體現為女權主義運動。文化唯物主義認為,思考女性問題,破除女性生存困境,是擺脫資本主義異化的意識形態的重要路徑,也是恢復人的權利平等的基本的人道主義活動。始于20世紀60年代的所謂第二波女權運動,通過長時間對女性的工作狀況、生活狀況、家庭狀況以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與勞動性別分化的關系的詳細考察,試圖從人道主義的視角對女性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所面臨的生存困境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并找到一條可以使女性擺脫困境的路徑,同時也借此破除資本主義社會的制度霸權。種族差異研究主要體現為對資本主義社會中種族不平等的考查和后殖民文化所體現的對帝國主義霸權的反抗,為民族解放和人類平等探尋正確的道路。通俗文化則被看作是大眾文化的表現形式,是一種伴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運動而興起的文化,“實際上是大眾自己創造的文化”,是地地道道的“人民”的文化,是民間文化的通稱。它由大眾創作,體現大眾的文化實踐,根本上是為人民服務的人民文化。受葛蘭西文化霸權觀念的影響,文化馬克思主義也把通俗文化看作是被統治群體的反抗勢力與統治集團的“兼并”勢力之間斗爭的場所,它以“反抗”與“兼并”為標志。霍爾甚至把通俗文化理論看作是關于“人民”的構成的理論,通過發展通俗文化,人們有可能團結起來,組成相對于權力集團的人民,開展反霸權的斗爭。(16)[英]約翰·斯道雷:《文化理論與通俗文化導論》(第二版),楊竹山、郭發勇、周輝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7頁。無論女權主義文化、后殖民文化還是通俗文化,都被看成是工人階級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都被視為現代資本主義內部象征性抗議和破除霸權的基本力量,是統治階級與被統治階級之間、主導文化與從屬文化之間意識形態斗爭的基本形式。
文化馬克思主義強調文化斗爭實踐方式的選擇性,既反對流于解構邏輯的一般性社會批判,也反對所謂唯科學主義的經驗主義,而是選擇了歷史唯物主義指導下的總體性的認識和實踐,探尋既有經驗基礎又有思想觀念導引的多重性的文化斗爭、針對不同文化問題采取不同權力爭奪方式的文化實踐觀。
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認為,把文化研究引向政治追求和意識形態的權力爭奪,既不能沒有科學理論,更不能沒有社會實踐;既要對資本主義現實作出科學的否定性的批判,更要積極地開展理論建設和有效的社會實踐活動和革命斗爭;既需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原則,更需要密切聯系歷史和現實,找到正確的研究方法和實踐方法。對于20世紀50年代的英國新馬克思主義者們來說,他們的文化研究相較于歐洲大陸的文化批判和美國的文化研究滯后了30年,這就為他們在文化領域批判資本主義和追求社會主義提供了豐富的可資借鑒的知識和經驗。正如霍爾在他的著名的文章《“意識形態”的再發現:傳媒研究中被壓制者的回歸》中所指出的那樣,文化研究和斗爭實踐中主要有兩種做法可供選擇:一種是歐洲大陸的法蘭克福學派,這是一種“歐洲”觀點,在“歷史上、哲學上都有很大影響,理論性很強,提出了一整套內容豐富但是高度概括化的假說”;另一種是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美國觀點”,具有“經驗主義、行為主義和科學主義”的特性。(17)Hall,Stuart ,“The rediscovery of‘ideology:return of the repressed in mediastudies ”,Culture, Society and the Media,in M.Gurevitch,T.Bennett,J.Curran and J.Woollacott(eds.),London: Methuen ,1982,p.58.霍爾認為,這兩種觀點都不能令人滿意,因為法蘭克福學派對“大眾社會”的分析是一種解構的工作,缺乏實際斗爭的策略。而“美國觀點”則強調了多元文化權力論,以個人心理為基礎,將自己引入狹隘的唯科學主義,其主要的關注點是個人,通過理想的實驗模式謀劃出一系列的預言和期望,加上嚴酷無情的行為主義激情,便得出了一個輕率的理論大雜燴,這個理論大雜燴長期以來被認為是“純科學”的東西。(18)Hall,Stuart ,“The rediscovery of‘ideology:return of the repressed in mediastudies ”,Culture, Society and the Media,in M.Gurevitch,T.Bennett,J.Curran and J. Woollacott(eds.),London :Methuen , 1982,p.59.那么,文化研究領域中理論認識和實踐方式的最終選擇應該是什么呢?由于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更看重把馬克思主義與英國現實社會發展有機結合,堅持工人階級文化的能動性和總體性的歷史意識,因此,在他們看來,英國的文化權力爭奪的理論和實踐,既不能走歐洲大陸的一般哲學分析的路子,也不能走美國式的唯科學主義的經驗主義的路子,而是必須采用歷史學、人類學和社會學的理論研究方式和社會運動的實踐方式,強化唯物史觀指導下的總體性的認識和實踐,走出一條具有英國風格的道路。
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在文化權力斗爭的理論探索和現實的實踐活動中,充分認識到了爭奪話語領導權的重要性,甚至在某種意義上把文化斗爭歸結為掌握反霸權話語和消除霸權話語的文化革命。從唯物史觀的觀點看,在階級社會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既表現為生產關系,同時也是政治的和法律的關系。階級社會中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個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統治階級在社會中不僅是主導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主導的思想力量。統治階級具有話語領導權表明文化是政治的,同時表明文化也是權力關系的表現,具有命名和表現世界的權力。從這個意義上說,話語構成世界并引導行動,它是意義和文化的核心,因此,如何塑造新語言,從而改變話語的能指和所指,影響大眾行為和社會實踐,就構成了文化權力斗爭的焦點。正是圍繞話語領導權這一焦點,文化馬克思主義形成了自己的話語意義的文化解釋方式、話語生產方式和文化斗爭的對話方式,表現出強烈的文化實踐的英國風格。
文化馬克思主義的話語意義的文化解釋以對文化內涵的馬克思主義的理解為解釋原則,把馬克思主義的價值觀作為話語意義的評價依據。文化馬克思主義把工人階級和統治階級的不同的話語意義作為分析的對象,由此判斷在不同話語及其體系中所包含的生活態度、價值訴求和隱喻指令。從“種族歷史特征”分析和理解階級意識與權力之間的關系,圍繞階級、性別、種族、性意識、年齡等方面組成的話語表達,開展一系列體現集體意識的社會斗爭。根據馬克思主義的價值理念、人道主義原則和社會主義的政治訴求,整體上重新理解和描述社會,改造社會。正如威廉斯所說,當下聚焦于“文化”一詞含義的所有問題,的確都是由“工業”“民主”“階級”等詞義變遷所代表的巨大歷史變革所引發的,而“藝術”詞義的變遷則展示了對這些變革的密切反應。“文化”一詞的發展記錄了我們對社會、經濟、政治生活領域的這些變革所作出的一系列重要而持續的反應,因此,“文化”本身就可以看作是一幅特殊的地圖,借助它,我們可以對這種種歷史變革的本質進行探索。(19)[英]威廉斯:《文化與社會:1780-1950》,高曉玲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年版,第5頁。
文化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話語生產的方式體現為通過話語的豐富和創新推進文化的繁榮與發展,借助新的表達工人階級文化的話語開展意識形態斗爭。文化馬克思主義贊同福柯的看法,認為話語不僅能夠調控在確定的社會和文化條件下什么可以說,而且還能夠調控誰可以說,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可以說。在階級社會中,主導性話語總是為統治階級所控制,形成話語霸權,通過對主流意識形態的控制,達到社會監控的目的。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工人階級作為被控制的對象,完全沒有話語主導權,在這樣的社會情境中,工人階級只有團結一致,不斷提高自己的社會主義的政治意識,說自己的話,使自己從“順從”的社會主體轉變為自己作為主體,基于自己的話語立場,通過多種多樣的活動場所,重復自己的主體意識,形成自己的話語權和話語構形方式,通過工人階級群體的話語活動模式,生產自己的文化,表達共同的意志和共同目標,促使優勢社會群體力量的形成,達到破除文化霸權的目標。在這種通過文化生產促使優勢社會群體力量形成的過程中,社會主義的話語具有根本性的價值。正如威廉斯所說,只有在我們渴望的和可能實現的東西是社會主義性質的時候,才有可能喚起“對于現實的革命態度”(20)[英]威廉斯:《文化與社會:1780-1950》,高曉玲譯,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1年版,第293頁。。
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文化解釋和文化生產思想集中于一點就是大力推進社會主義的文化實踐,徹底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進而徹底改變社會存在形式。在他們看來,用社會主義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秩序取代資本主義需要凝聚巨大的革命力量,在資本主義的現實情境下,這種巨大的力量既不是源自經濟,也不是源自政治,而是源自以社會主義思想為基礎的文化實踐和“科學”的文化活動。資本主義的文化霸權乃至其霸權主義是由一系列思想、觀念和制度的操控過程形成的,而資本主義統治是其先行條件。統治的過程就是霸權實現的過程,也就是利用多種形式控制人們的思想、觀念和社會活動。如同威廉斯所說,是一種基本的集體觀念和由此產生的機構、行為方式、思維習慣和意圖的表現,最終形成強大的政治聯盟和政治力量。因此,必須有某種強大的對抗性力量才能抗衡資本主義的統治力并最終消滅這種力量。然而,凝聚巨大的革命力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須動員全社會各個階層即文化馬克思主義者所說的人民大眾尤其是工人階級的參與,而文化是唯一能夠動員全社會力量的因素,是唯一能夠在“情感結構”深層喚起人們斗志的因素,也是能夠通過現實生活方式的改變而使社會發生改變的力量,因為文化本身就是生活方式,本身就是實踐方式。抵抗“霸權”和“統治”是一個必須作出的選擇,多樣性的文化實踐是最基本的途徑。
文化馬克思主義所主張的形成爭奪文化領導權的強大社會力量的思想,是以馬克思主義為精神內涵的。在他們看來,有兩種不同方式使文化實踐符合馬克思主義的模式:其一是通過社會組織的普通模式來實現,即在“生活的整個過程”中逐步達到;其二是通過意識形態的變革來實現,即把文化與意識形態等同起來,要求所有的文化實踐活動都與現實社會的“真實關系”(文化本身也是這種“真實關系”的一部分)相關聯(21)Hall,Stuart,“Culture, the Media and the ‘Ideological Effect’”,Mass Communication and Society , in Curran,M.Gurevitch andJ.Woollacott(eds.),London:Edward Arnold ,1977, p.322.,通過把作為符號的文化物質化的過程,使馬克思主義的“生產”“勞動力”和“斗爭”等概念得以轉到文化領域,從而使文化實踐活動和社會的物質生產與政治斗爭統一起來,形成巨大的社會合力,使馬克思主義的意義在現實的人類整體的社會實踐活動中充分展示出來。對于這里所說的使文化實踐符合馬克思主義的兩種模式,文化唯物主義都給予充分肯定,認為二者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只是方式不同,根本上都是提升馬克思主義與文化實踐之間結合的意義。正如霍爾所說,所謂意義,一旦深思起來,必定是一種結果,它不是語言對世界功能復制的結果,而是一種社會斗爭的結果,這種斗爭是一種爭奪話語領導權的斗爭,圍繞這種話語領導權,必然會有某種社會觀點占據上風并贏得信任。這就重新提出了“不同社會利益”的概念以及“斗爭場所”的符號概念,使它們成為語言和重大研究工作的考慮對象。(22)Hall,Stuart ,“The rediscovery of‘ideology:return of the repressed in mediastudies ”,Culture, Society and the Media , in M. Gurevitch, T. Bennett,J. Curran and J. Woollacott(eds.),London :Methuen ,1982,pp.77-78.可以肯定,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推進馬克思主義與文化實踐的結合,就是要使馬克思主義在爭奪文化領導權的實踐中“占據上風并贏得信任”,使工人階級文化成為社會主導性的話語。
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主義與英國歷史和現實結合的產物,是在英國新左派運動中催生和發展的一種批判資本主義的理論形式和實踐方式,在與“天使的較量”過程中,把“紅細胞”注入問題研究,彰顯出獨特的英國特性和思想意識,使馬克思主義與英國現實社會發展有機結合在一起,形成了體現“英國特性”的文化共同體的價值導向的文化價值觀,推進了文化理論和實踐的發展。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是發展大眾文化的堅定支持者和踐行者,加強馬克思主義在大眾文化創作和生產中的作用,推進和發揮大眾文化的“社會民主”的政治意識,抵抗資產階級的“霸權”和“統治”,形成了被稱作具有“英國風格”的文化理論和實踐的總體性歷史意識。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把爭奪文化領導權乃至社會領導權作為文化理論研究和文化實踐活動的根本目標,使馬克思主義在爭奪文化領導權的實踐活動中贏得人們的信任,形成具有“英國品質”的文化實踐觀。總體來看,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是一種文化治國理論,對于推進我們的理論建設和社會實踐,不失為它山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