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特“大逃殺”

朱秋雨

進駐推特不到半個月，51歲的“世界首富”埃隆·馬斯克在11月10日釋放出重磅炸彈。他預測，自己新收購的這家公司—推特，明年將損失幾十億美元，未來有破產的可能。

給出悲觀的財務預測時，馬斯克持何種態度尚未清楚。唯一可見的是，推特內部的人事震動沒有停止。

同樣是11月10日，兩名推特高管被曝離職。加上此前被裁的首席執行官、首席財務官、首席律師，主動離職的首席隱私官、財務方向副總裁等等，推特高管隊伍已經分崩離析。

而就在一周前，推特進行了絕無僅有的大裁員。近一半員工離開“小藍鳥”標志的社交平臺。

這是馬斯克一向的行事風格，風風火火，且完全不顧旁人的阻撓。

在推特工作了四年的數據工程師楊瀟告訴南風窗，馬斯克的舉動讓公司陷入混亂。他所在的部門裁員近半，主管也被解雇，“沒人告訴我們應該做什么”。

他回憶，半年前，馬斯克表現收購推特意圖時，公司員工持兩極分化態度。“不喜歡他的人很多。但有部分人期待他給推特帶來產品創新。”

“現在，應該沒人抱有期待了。”楊瀟說。

推特的明天，也因此蒙上陰影。馬斯克與同樣喜歡收購媒體的“貝佐斯”“默多克”們不同，他凡事親力親為，掌控全局，樂于讓公司染上濃厚個人色彩。

推特毫無疑問地逐漸“馬”化。開始了“996”的推特，會脫韁嗎？

“氣瘋了。”11月10日西八區的清晨7時，楊瀟在公路上開車時對南風窗說。他正在駛向離家50分鐘，位于舊金山東部的推特總部。

半天前，楊瀟收到了老板埃隆·馬斯克的郵件。點擊進去，竟是一封關于取消居家辦公的通知。而他所在公司自2020年新冠疫情發生后，與硅谷很多科技公司一樣，曾承諾員工可以“永遠”居家辦公。

但在11月9日，馬斯克在發給員工的首封郵件中，宣布今后每人每周至少需要坐班40小時。理由是，“前路艱辛，需要加緊工作才能成功”。

楊瀟感到很突然。“23時36分收到的郵件，第二天就要立即來坐班。”他意識到，這就是新老板的行事風格。

推特員工都有記憶，一周前，公司裁員的速度也是如此迅猛。

那是一個周四下午，最開始，有部分員工發現，自己突然無法登錄公司郵箱、推特內部社交平臺Slack等辦公系統。到了晚上，所有人收到了一份“共克時艱，回家等待通知”的郵件。

11月4日，周五上午，裁員結果塵埃落定。

沒有事先足夠預告的情況下，約3700名員工被解雇，是推特總人數的近半。據美媒報道，影響最大的是數據科學、產品、廣告、企業通信等團隊，裁員比例超過80%。部分團隊幾乎整組被撤。

馬斯克在裁員當天發推稱：“關于裁員，很不幸，當公司每天虧損超過 400萬美元時，沒有別的選擇。我們將提供3個月工資補償，比法律要求的高出50%。”

裁員一舉其實不太意外。過去半年來，隨著推特波折的收購過程，員工基本做好了可能被裁的準備。

收購過程經過了馬斯克的“始亂”、反悔、攻擊，以及最后的原價收購，馬斯克沒有占便宜，還背上了130億美元的貸款。

有機構估計，這意味著他每年至少需償還銀行10億美元。

巨額的財務壓力讓推特的“降本增效”來得理所當然。不過，楊瀟和眾多推特員工都表示，沒想到這次裁員來得那么快，而且以暴力的方式進行。

11月4日晚，大量推特員工發起了一項集體訴訟，指責老東家沒有按照加州法律規定，提前兩個月通知其裁員決定。

戲劇性地，僅過了一個周末，馬斯克開始“反悔”。

據報道，推特在第二周聯系了數十名解聘員工，要求其重返工作崗位。知情人士透露，一部分人被“錯誤解雇”。另一批人的工作經驗符合馬斯克設想的新功能，才被召回。

大量裁員沒有帶來“極簡主義”期待的美學，也沒讓“小藍鳥”們擁有度過困難日子的勇氣。

入駐推特的馬斯克，首先從特斯拉、Neuralink帶來了50多名軟件工程師，用來審核推特的代碼。這讓推特員工感到不適。

楊瀟告訴南風窗，裁員過了一周，部門還處于混亂、不透明的狀態。“直到現在我不知道哪些部門人被砍掉了，哪些部門合并了。都不知道，沒有任何溝通。”

唯一可知的是，馬斯克曾公開表示，要將經理層和普通員工的比例調整至1∶20。

楊瀟發現，很多部門的主管都被解雇了。“1比20的比例算低了，現在更多是一個領導管三四十個人。”

裁員的目的就是增加效益，這是馬斯克一大擅長事項。“加班文化”逐漸在這個硅谷公司滲透，一些項目團隊開始高強度加班，有人直接睡在了公司。

有兩名知情人士對美媒爆料，馬斯克預備取消推特的免費工作午餐。

楊瀟也感受到了這位臨時CEO與前任截然不同的風格。他認為，過往四年的工作里，推特是鼓勵平等、自由，“關注員工個人成長”的公司。

但在強勢的馬斯克上任的短短兩周，這里變成了他一個人的地盤。“他要求實現的新功能必須兩周內完成，不完成就開人。”

馬斯克的確是“996”加班文化的推崇者。他對自己狠，在特斯拉期間長期睡在工廠里。他同時堅信，“沒有人能通過一周工作40個小時來改變世界”。

對于推特，馬斯克也不例外。

他給推特迅速地帶來了改革。一大變化是，11月5日，他宣布推出每月8美元、無門檻的“藍V認證”。這一功能相當于微博大V認證。在過去，“藍V”免費獲得，由推特獨立審核并授權某些賬戶。

而在馬斯克麾下，任何用戶只要花上8美元，就能變成“藍V”，享受更高級別的會員福利。他表示，推出這一功能主要是為了減少僵尸賬號。

如此改造或許與馬斯克本人的理念有關。他曾多次表達對推特原先機制的不滿，這是他決意收購推特的主要原因。

用他的話說，所進行的商業冒險是為了人類命運。“我買推特是因為它是一個開放的數字廣場，對于未來的文明很重要。所有不同信仰的人都應在健康的環境下進行討論，而不是訴諸暴力。”

不過，馬斯克向理想的數字廣場邁出的第一步，只實施了一周。

花錢就能加V的功能，助推了假冒賬號的踴躍，馬斯克的特斯拉、SpaceX都遭受了冒犯。還有假冒“特朗普”的賬號獲得認證后，發文嘲諷稱：“這就是為什么馬斯克的計劃沒用的原因。”

11月12日，推特下線了這項藍V認證服務。

短暫的調整和改革讓推特內部士氣大減。僅在11月9日至10日兩天，五名高管被曝辭職，包括信息安全領域的首席信息安全官、首席隱私官，人力資源高管等等。

楊瀟說，短短一周，他的心態發生了轉變。“上周五發現自己能留下來，覺得很幸運……（現在）還不如直接被裁。被解雇至少能拿到一筆賠償。”

他告訴南風窗，令他心灰意冷的不止是延長的上班時間。“硅谷引以為傲的除了技術，另外一個是企業文化。但是現在，整個企業文化都被他毀了。”

根據美媒拿到的馬斯克在11月10日的會議錄音，他表示，推特“有大量的負現金流，破產也不是沒有可能”。因此，人人需要努力工作。

據這份錄音，馬斯克還說：“那些能夠堅持不懈為勝利而戰的人，推特是一個好地方……那些不理解的人，推特不適合你。”

某種程度上，顯得停滯的推特的確迫切需要變革。

馬斯克到來前，推特已經遍布危機。二季度財報顯示，該公司凈虧損2.7億美元。10月，一份公司內部調研顯示，不到10%的“推特重度用戶”貢獻了該平臺近90%的圖文，活躍用戶數大大落后于臉書和TikTok。

更危險的是，這些重度用戶更感興趣的是加密貨幣或裸露色情內容，而不是廣告商中意的新聞、娛樂、體育的主題。

迫切尋求改變的馬斯克最近對廣告商透露，自己的社交媒體宏圖不僅瞄準像臉書一樣的傳統社交媒體，還“將從內容創作者那里賺錢，并深入研究 TikTok 目前的視頻業務”。

他還計劃回歸20年前創辦數字支付公司PayPal時的業務，推出綁定銀行卡的在線支付功能。

他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榜樣是騰訊微信。就像給實現殖民火星夢的航天公司起名SpaceX，他把對推特的構想稱為“創造X”。一個類似微信，可以滿足生活任何需求的應用。

許多人并非否認馬斯克在產品、技術上的實力和決心。他曾在眾人懷疑的眼光中，將獵鷹系列火箭送上太空，還收到了可以二次利用的火箭殘骸。特斯拉也如此。

但正因如此，人們對這位無所不能的富豪掌握社交媒體更警惕了。他旗下員工有約12.5萬人，幾乎趕上了通用汽車的15.7萬人和波音的14.2萬人。

與巴菲特等富豪樂意將公司授權給管理人才不同，馬斯克旗下公司的高管，名字大都不為人所知。馬斯克還是習慣掌控全局，讓公司刻上深深的個人烙印。這讓外界對其如何平衡多個公司的管理產生懷疑。

而在面對一個擁有如此大影響力的商人，還把控著輿論的平臺，無論是競爭對手、硅谷還是馬斯克的公司，都感覺受到沖擊。

化妝品巨頭歐萊雅、藥品巨頭輝瑞、食品巨頭通用磨坊等大金主紛紛宣布暫停與推特的廣告簽約。特斯拉的直接競爭對手，例如福特、通用、奧迪等，也不再對推特投廣告。

市場人士指出，另一個值得擔憂的問題是，特斯拉的形象會否因為馬斯克收購推特受損。有專家甚至建議：“特斯拉最應該做的是專注于把特斯拉打造成特斯拉，而不是一被提起就讓人想起馬斯克。”

短期來說，推特會給馬斯克帶來許多坎。他面臨的是不止是自身的財務危機。

2022年下半年的硅谷，已經刮起了波及數萬人的裁員潮。社交媒體平臺、傳統互聯網科技公司，整個行業都在預備過冬。

沒有人知道馬斯克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唯一顯然的是，他目前仍沉浸在掌管世界頗具影響力平臺的虛榮與滿足感中。

11月11日，馬斯克更新動態說：“我真喜歡大家在推特上抱怨推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