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瑤,景志堯
(上海師范大學 教育學院,上海 200233)
2020年3月1日,教育部發布《2020年全國教育事業統計主要結果》文件顯示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為54.4%[1]。根據馬丁特羅的高等教育發展三階段論,能為50%的適齡人口提供高等教育學習機會,意味著高等教育開始邁向普及化階段。隨著高等教育邁入普及化階段,學術界有關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的相關研究也不斷增加。截止到2022年3月16日,以“高等教育普及化”為主題在知網進行檢索,有相關論文789篇,其中學生需求的多樣化以及個性化發展受到了一些學者的關注。潘懋元指出在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學生受教育的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因此他認為應該從高考招生制度入手進行改革,以適應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2]。別敦榮指出普及化高等教育具有規模大、重公平、個性化、多樣化和有質量等五種特征,且在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要將學生置于教育的中心地位[3]。董立平認為高等教育進入普及化階段后,接受高等教育就成為全體國民的一項基本義務,這種義務是為全體國民適應社會與技術的快速變革與個體的多樣化、個性化發展而作準備的[4]。綜上所述,不同學者都認識到了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下學生需求的多樣化與個性化,但學者們并未就學生個體來談論如何滿足其多樣化與個性化之需求。學生個性化與多樣化需求在高等教育領域最直接的表現即為學生學習的自由。學生的學習自由是學生的一項權利,是學生實現其發展的基本條件之一,也是學生個性成長的基本保障。大學生的學習自由投射到高校的實踐層面上,體現在我國大學的選修課程與轉專業上。有較多學者對普及化階段大學課程改革做了論述,但是較少有學者關注到普及化階段大學生轉專業自由問題。目前,我國高校轉專業政策在轉專業成績要求、轉專業人數比例、轉專業申請時間以及轉專業的可轉次數方面都有嚴格的限制,而轉專業實際上并沒有發揮保障我國大學生的學習自由的功能。因此,在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從高校轉專業政策視角審視大學生的轉專業自由困境,構建轉專業自由的實現路徑顯得尤為重要。
學生作為消費者,對自身訴求的意識大為增加。學生消費者(Student Consumer)這一概念及其相關理論最早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所謂學生消費者是指把學生與學校視作經濟市場中的買賣雙方,學生是高等教育市場中的消費者,學校需要滿足學生這一消費者的需要。有學者認為在高等教育處于供不應求狀態時,學生消費者處于弱勢地位,學生消費者不具備完全的消費決策權,因此在這一過程中他們的需要不一定能得到滿足[5]。隨著高等教育進入普及化階段,我國高等教育資源得到一定的發展。同時,隨著學生消費者人數的增加,他們對消費者自身的權利的訴求也會相應的增加,而投射到具體的高等教育實踐層面即為消費者所擁有的選擇權,表現為對學校、專業、課程、教師、教學方式與學習方式的選擇。在此階段高校應該在一定程度上滿足學生作為消費者的需求,賦予學生對專業選擇的權利。
高等教育多元化的特征要求大學賦予學生實質性的選擇權。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多元化是大學生的一個典型特征,主要表現為其構成、學習方式等方面的多元化[6]。在普及化之前,大學生也擁有一定程度的課程、專業選擇的權利,但都是一種消極的、被動的、受限制的選擇權。而高等教育多元化的特征賦予了大學生更加多種多樣的選擇權,他們的選擇權不再是一種形式上的,而應該是實質性的。因此,在此階段,大學生的轉專業需求也發生了變化,表現為學生的轉專業需求和目的多元化,高校的轉專業政策也不能僅僅停留于形式,而是要實質性地保障學生的轉專業自由。
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對高校學生的素質要求越來越高。高等教育進入普及化階段表明高校入學與畢業人數的增加,而就業市場對高校畢業生的需求是有限的,這使得高校畢業生將面臨被就業市場挑選的情況,因此高校學生在高等教育階段會提高自身素質以應對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進入高等教育領域前,部分學生會因為就業而考慮院校與專業,進入學校后,學生會因為就業市場的需要以及自身的興趣就自己的專業進行調整,因此高校應賦予學生選擇專業的自由。高等教育進入普及化階段,高校應滿足學生多樣化與個性化的需求,提高學生的綜合素質,以此使得學生能夠應對競爭激烈的就業市場。
通過對比教育部于1960年頒布的《教育部關于處理高等學校學生轉專業、轉學、休學、復學、退學等問題的規定》明確規定“對于強調志趣不合,要求轉專業的,不應該同意”[7]和教育部于2017年頒布的最新修訂的《普通高等學校學生管理規定》第21條明確規定“學生在學習期間對其他專業有興趣和專長的,可以申請轉專業;學校根據社會對人才需求情況的發展變化,需要適當調整專業的,應當允許在讀學生轉到其他相關專業就讀”[8],可以明顯看出國家轉專業政策對大學生轉專業的限制日益開放,大學生的專業選擇權也越來越得到重視。但是,筆者通過對上海市本科高校轉專業文件的相關規定進行梳理,分析后發現高校學生的轉專業自由權未能得以充分實現。本部分將從轉專業的成績要求、人數比例、申請時間以及可轉次數四個方面,分析高校轉專業政策的現狀,從而推斷大學生轉專業自由的困境[9]。
關于轉專業的成績要求,通過查閱上海市各本科高校的轉專業政策,進行梳理、歸納,發現其對申請轉專業的學生的成績要求有四種:一是要求學生在校期間的學習成績排名在專業的前5%-50%;二是要求學生在校學習期間的成績績點達到規定中的要求,比如績點不得低于2.5等;三是要求學生的高考成績不得低于申請轉入專業的最低錄取成績;四是要求學生在校期間所修的課程無不及格的情況或者對學生的某一門課程的成績有明確要求,比如上海財經大學要求學生必修課程及格,高等數學或英語成績不低于80分(見表1)。

表1 轉專業成績要求示例
上海市40所本科高校,其中有6所高校對學生在校期間的學習成績排名有明確要求,占上海市整個本科高校的15%;對學生在校學習期間的成績績點有明確要求的高校有13所,占上海市本科高校的32.5%;有3所高校明確要求學生的高考成績不得低于申請轉入專業的最低錄取成績,占比為7.5%;明確要求學生在校所有課程無不及格或者要求學生某一門課程的成績達到規定的高校有8所,占比20%。剩余的10所學校雖然在其轉專業文件中對成績沒有明確要求,但是各學院對轉入學生的成績也有不同的要求,例如,復旦大學法學院要求申請學生的績點不得低于2.8。由此可見,上海市各本科高校允許學生轉專業的成績要求各不相同,但大部分高校要求是成績相對優秀的學生才能轉。
關于轉專業的人數比例,通過查閱上海市各本科高校的轉專業政策,進行梳理、歸納,發現其對申請轉專業的人數比例限制主要分為轉出人數的限制和轉入人數的限制。
僅對專業轉入人數比例有限制的高校有9所,占上海市整個本科高校的22.5%。對轉出人數與轉入人數均有限制的高校有8所,占比20%。轉出與轉入人數的比例一般控制在10%左右,也有部分高校要求比例不得高于5%,比如上海中醫藥大學、上海海關學院等。比例較高的可達到20%,比如上海外國語大學。由此可見,上海市本科高校轉專業政策中對人數控制比較嚴格,需要學生有一定的實力才有可能成功轉專業(見表2)。

表2 轉專業人數比例示例
關于轉專業的申請對象,通過查閱上海市各本科高校的轉專業政策,進行梳理、歸納發現其對轉專業的申請時間有明確限制,主要分為第一學年,第一學年或者第二學年,第一學年、第二學年或者第三學年三種(見表3)。

表3 轉專業申請時間示例
其中明確規定只有第一學年可以申請轉專業的高校有10所,占上海市整個本科高校的25%;其中有18所高校明確規定學生可以在第一學年或者第二學年申請轉專業,占比為45%;僅有4所高校的學生可以在第一學年、第二學年或者第三學年申請轉專業,占比10%。但是,每學年不是任意時間都可以申請轉專業的。通常是每學年的第一學期期末或者第二學期的5-6月份學生可以提出轉專業申請。
關于轉專業的可轉次數,通過查閱上海市各本科高校的轉專業政策,進行梳理、歸納,發現其對轉專業的可轉次數大致有不限次數、2次、1次三種情況(見表4)。

表4 轉專業可轉次數示例
其中明確規定不限次數的只有一所高校即上海興偉學院;而其中以“已轉專業的學生不得再次轉專業”明確規定學生只有一次轉專業機會的高校有29所,占上海市整個本科高校的72.5%。也有部分高校沒有明確規定轉專業的次數,但是規定了轉專業的申請時間。例如,東華大學學生在第一學年和第二學年的第二學期均可以轉專業,這就意味著東華大學學生在校期間只有兩次轉專業的機會,而不是無限次。 由此可見,上海市大部分本科高校以不同的形式將學生轉專業的次數限制為一次或者兩次。
我國轉專業制度的定位是:要尊重學生的學習興趣,充分調動學生學習的主動性和積極性。由此可以看出,任何在學習期間對其他專業有興趣或有專長的學生都有轉專業的資格[10]。實際上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上海市40所本科高校的轉專業政策對學生轉專業限制過多。首先,大部分高校允許轉專業的學生要有優秀的成績以及優良的品德。這就意味著只有精英學生才能轉專業,而轉專業背后的學習自由權就成為了精英學生的特權。其次,高校申請轉專業的時間安排比較集中,大部分都是安排在第一、第二學年的第一學期末或者第二學期5-6月份。這就意味著當有些學生發現自己不適合學習本專業時,卻有可能錯過了轉專業的機會。時間安排的過于集中也會導致學生不經過深思熟慮,因為某一外界因素的刺激而盲目地申請轉專業。最后,大多數高校給予學生轉專業的次數僅有1次。但在蘇強的《大學生轉專業問題的調查分析》中所言,有近五成的學生希望學校能提供2次轉專業的機會[11]。因此,學生如果發現轉入之后也并不是很喜歡該專業,則沒有再次選擇專業的機會。
綜上所述,大學生在高校轉專業政策的各種限制下,專業選擇的權利并未得到充分的實現,也正是高校轉專業政策種種嚴格的限制阻礙了大學生轉專業自由的充分實現。
轉專業自由不僅是大學生的基本權利,也為高校培養創新人才提供了基本的制度環境。正如雅斯貝爾斯在《什么是教育》中所言:“如果要培養出科學人才和獨立人格,就要讓青年人去冒險,給予他們應有的自由”。[12]但是,從上海高校轉專業的困境可以看出大學生的轉專業自由的現實并不理想,受到了高校轉專業政策的多方面限制。筆者將從國家、高校和學生三個主體去討論大學生轉專業自由的實現路徑。
大學生轉專業自由權利的實現,一定程度上受到國家對高校的管理和控制程度的影響[13]。我國《高等教育法》的第三十條至第三十八條明確規定了高等學校享有的辦學自主權包括民事權、招生權、學科專業設置權、教學權、科研開發權和社會服務權、國際交流合作權、機構設置權、人事權以及財產管理使用權。但是實際上,缺乏相應的實施細則保障其實施,使得高校的辦學自主權難以正真實現,自然大學生的轉專業自由的權利也受到限制。因此,國家可以通過簡政放權的形式不斷地擴大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同時,國家也可以在《高等教育法》等一系列的高等教育法律文件中去進一步推進并且落實大學的辦學自主權。
我國相關法律文件對大學生的權利表述中可操作性表述少,同時對學生的義務表述較多。《高等教育法》的第五十三條對“高等學校的學生義務”描述為學生應當刻苦學習、尊敬師長,掌握較高的科學文化知識和專業技能等;對“學生的權利”描述為高等學校學生的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因此,國家可以通過頒布《大學法》去進一步明確學生的學習自由的基本權利,從而保障學生選擇專業的權利得以有效實現。
1.堅持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
有調查顯示,大學生轉專業與專業興趣有關的原因占比最高,為48%,包括“原專業與興趣不符,對新專業更感興趣”[14]。而實際上,大部分高校轉專業政策中卻明確規定成績優秀的學生才允許轉專業。而成績優秀的學生通常是對專業感興趣的,是沒有轉專業需求的一批人。這兩者相互矛盾,也限制了平凡學生的學習自由的權利。因此,高校要放寬轉專業政策。在成績方面,不能僅僅只注重學生的高考成績或者在校學習期間的績點或成績排名,應該綜合考核學生的能力,如其有學習其他專業的天賦或者特長,則不能因為其成績達不到規定而剝奪其轉專業的權利。在人數比例、申請時間以及可轉次數方面,高校為了方便自身的教學管理安排以及教學資源配置而對大學生轉專業政策做出了種種限制,但是這并不符合學生的需求。高校要堅持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讓學生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或者天賦特長選擇自己的專業,做到給予有需求且適合轉專業的學生更大的專業選擇權,進而可以保障學生的學習自由權利的進一步落實。
2.完善學分制與導師制
通過分析上海市40所本科高校的轉專業政策,筆者發現有部分院校規定在第二學年申請轉專業的學生需要轉入本科一年級重新學習,學制為四年。這一規定也使得部分學生考慮到年限過長以及學費過高而放棄了轉專業的機會。同時,有部分學生對于轉入的專業了解不夠全面而盲目地轉專業,轉入之后發現仍然與自己的興趣不符,而不能激發自己的學習積極性。一方面,高校要完善學分制。學分制是一種具有彈性的教學計劃,以選修制為前提。高校應該增大選修課的學科范圍,讓學生在轉專業之前通過修讀專業相關課程取得學分,并明確是否與自己的興趣相符。高校可以通過學生修讀選修課程的綜合表現去決定學生是否還需要轉入第一學年進行重新學習。同時,高校應該實行真正的學分制,按照學分的數量來收費,而不是按照學年收費,避免學生在轉專業過程中造成經濟上的阻礙。另一方面,高校可以借鑒英國高校的導師制度。導師主要承擔學生個人學習計劃及職業生涯發展方向的指導,為學生選課及課業學習提供直接幫助等。學生在決定轉專業時也可以咨詢相關專業導師的意見,并且在導師認同的情況下可以加入導師的科研項目,從而可以展示學生在新專業上的興趣與天賦,彌補學生在原專業成績方面的不足。
3.改革人才培養機制,實施大類招生
高等院校要培養學生健全的人格,就應該在對學生的培養過程中做到以學生的發展為基礎,以學生發展為基礎的前提應該是保證學生的學習自由,讓學生有充分的選擇專業的權利。為此高校可實施大類招生機制,即學生進入大學學習的第一年不分專業,只上公共課,同時給學生更多時間去旁聽選修不同的專業課,以便充分了解各個專業,進而找到適合自己興趣的專業方向。近些年,盡管一些院校已經開展大類招生,但學滿一年后學生要進行專業分流時被限制在大類專業內部的專業范圍內,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學生的學習自由。高等院校應該改革其固定的入學分專業、學習優異者可以轉專業的培養模式,開設大類招生模式,這種大類招生模式在其第一年應只上公共課,在專業分流時應不限于大類招生范圍內所有專業,即教育學大類專業在分流時,學生可選擇專業應不限于學前教育、教育學原理、小學教育、初等教育等。
權利與責任是不可分離的,如果不承擔責任或者權利大于責任則會導致權利的濫用。因此,學生要求享有學習自由權利的同時,他們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學生學習的責任主要包括對自己學習的需求和選擇承擔后果,自覺遵守學校的學校制度等。比如,學生在選擇轉入的專業時,不能只重視現實的利益即容易畢業和就業等,而是要根據自己的興趣或特長、自己的職業生涯規劃和社會經濟發展對人才的要求去選擇。大學生只有樹立了權責統一意識,才能更好地在學習中追求其學習自由的權利。
保障和實現學生專業選擇自由是培養學生健全人格、落實高等院校以學生發展為本、一切為了學生理念的基本要求。近些年來由于高等院校之間的各種評估與競爭,院校總是把資源和精力投入到學校中的“王牌專業”,而忽視了本就應該受到一定“補償”與關注的弱勢專業,在教育倫理學上提出需要對弱勢群體進行一定的補償,而在學校教育中卻剝奪了本就弱勢的專業的資源用于發展其優勢專業,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學生對專業的選擇,學生更愿意去學校的優勢專業,在優勢專業中他們可以獲得更多資源,而弱勢專業的學生會越來越少,學校為了保證其存在,不得已而設置專業轉出門檻,試圖通過一種貌似合理公正的方式使學生接受其不能轉出本專業的原因是因為學生本身不夠努力。同時學生的專業選擇自由涉及各種利益群體之間的博弈與教育公平問題,需要院校在改革的過程中不斷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