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時代的新聞反轉現象

□ 楊婧瑜

社交媒體的強勢發展使得人人都站到了舞臺的中央，一個“發布”鍵即可讓自己的聲音傳遞四面八方，在輿論的水面上產生波紋式的擴散影響。隨著個人聲音被不斷放大、被越發關注，新聞領域的反轉現象也層出不窮，輿論也不斷反轉。本文重點關注在后真相時代下的種種新聞反轉現象，探討這種反轉現象的危害以及如何才能避免其頻繁發生。

后真相時代概述

2016年11月，英國《牛津詞典》公布了2016年年度詞匯——“后真相”(post-truth)，意為“陳述客觀事實對民意的影響力弱于訴諸情感和個人信念的情況”。[1]情緒和個人理念左右著公眾意見，事實真相反而無足輕重。

英國學者赫克托·麥克唐納認為后真相時代的媒體可以通過新聞選擇、主觀表述、人為釋義、預測未來等方式形成誤導人們的“競爭性真相”。[2]類比于“盲人摸象”的例子，在后真相時代，媒體通過上述方式只給受眾呈現出大象的耳朵或者大象的尾巴，讓受眾誤以為這就是大象的全部。一言以蔽之，即情感、人性等干擾了客觀事實的正常傳播。無論是在政治、傳媒還是商業領域，后真相的案例已經俯拾即是。顯然，人們已經進入了后真相時代。

后真相時代下新聞傳播方式的變化

為什么會迎來后真相時代？主要是新興傳播媒介的流行。在新興媒介出現的情況下，人們為什么會更傾向于選擇新型媒介或者某種信息？利用施拉姆的媒介選擇或然率公式可以解釋：

“報償的保證”指傳播內容滿足受眾的需要程度，而“費力程度”則指受眾得到這則內容和使用傳播途徑的難易狀況。選擇或然率越高，受眾就越容易選擇這種媒介或信息。由此可知，“報償的保證”的提高和“費力程度”的下降綜合導致受眾更傾向選取新型媒介來作為信息攝入和信息發布的渠道。社交媒體在當代上升為具有闡釋意義和價值的主流媒體，這也為后真相時代的到來奠定了基礎。

新興傳播媒介的流行誕生了新興的傳播方式。首先，傳統的單向傳播模式已變成了多向或交互傳播模式，此種模式是非線性的、去中心化的。UGC(用戶原創內容)開始出現，意味著形成了多點而非以某點為中心的傳播局面，受眾本身就成為了重要內容的創作者。其次，在這種強輿論導向的“議程設置”[3]中，受眾的聲音甚至能對新聞發布方產生反向影響，擬態環境正在深刻地影響著人們的“觀念現實”。最后，由于“知識溝”的存在，經濟狀況和文化程度不同的人群對同一新聞的理解和接受度不同，由此整個輿論場更加多樣，但同時也更加不可控。與此同時，新興媒體對新聞的報道也呈現出新的特點——“部分真實”的傳播手法，即基于事實又并非是全部事實，與上文中提到的“盲人摸象”式的傳播案例異曲同工，只知局部未知全貌的報道方式嚴重誤導公眾，導致公眾武斷評價，情感占據上風，對事件真相的判斷失去客觀和公正。

后真相時代下的新聞反轉實例

在后真相時代，由于媒體、受眾等多方因素的影響，情感往往左右著主要輿論，隨著事件發酵、時間推移，輿論對事件的探求可能愈發深入，也可能出現前后相反的反轉現象。本文主要以“貨拉拉女孩跳車事件”進行分析，輔以其他類似事件以方便進行延伸類比。

事件回放。2021年2月6日晚9點，湖南長沙年僅23歲的女孩車某某從貨拉拉車上“跳窗”，后經搶救無效不幸離世。在具體細節未披露之前輿論開始甚囂塵上，對于司機的輿論集中于“猥褻”“謀殺”“意圖不軌”，而對女孩的輿論集中在“有精神問題”“正常人誰會自己跳車”。隨著調查深入，案件真實情況被披露——貨拉拉司機周陽春在搬家過程中與車某某有爭執心生不滿，在之后行駛中未提醒存在安全隱患且多次偏航，并對車某某的提示不予理會，車某某于是做出了“跳窗”行為。9月10日，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認定被告人周陽春犯過失致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4]之后上訴被駁回。至此證實了貨拉拉司機周陽春并未有導致女孩死亡的直接行為，而是間接造成了“過失致人死亡”這一事實，輿論基本平息。

本案例分析。本案例中的反轉主要存在于對貨拉拉司機的評價當中，部分受眾在接觸到新聞信息的第一時間就訴諸情感，出于常規思維對事件主要元素的判斷，天然地將事件中相對的“強”者與無以復加的“壞”對等。除此之外，女孩身份職業被扒，甚至照片流出，也讓事件本身再添上了“流量至上”“情緒化”的后真相色彩。公眾平臺、媒體、網民以及女孩的家屬，都在這場輿論當中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對輿論有著不同程度的影響。

一、大眾傳播的解釋與規定功能無形之中助長了流言。在官方結果未披露之前，部分媒體就對事件隱情進行猜測，對女孩家人進行了采訪，之后接二連三地出現了類似“貨拉拉司機對女孩有不軌行為”的假新聞，甚至有自媒體模擬夜間行車的視頻，解說暗示女子和司機夜間出行充滿了安全隱患。大眾傳播并不是單純的“告知”活動，無論在傳播的內容中是否使用了“猜測”的相應表達，其傳播通常伴隨著對事件的解釋。而部分媒體的“猜測”其實就是一種對事件性質的引導，從其對支撐“猜測”的原材料選擇和組織上、解釋和評價上，無形之中讓人們朝“司機罪不可赦”的方向思考，從而產生一系列不實的、過激的情緒化言論。

二、社會成員的不安感加重了流言的群體傳播。根據流言的發生與傳播時常使用的公式：[5]R=I×A×U（流言流通量=與問題的關聯度×社會成員的不安感×環境的不確定性）。首先是與問題的關聯度，可以預見先卷入這場流言中的一定會涉及部分女性、部分關系親密的人、貨拉拉公司成員等，他們可能不自覺地會相信和傳播“司機行為不軌”的傳言。其次是社會成員的不安感，由于“夜間”“女性和男性獨處”這種關鍵信息的發散，且加之近年來女性夜間遭遇性侵等新聞報道的增多，對類似新聞反應敏感的、首當其沖的就是女性群體。她們在接收到這些信息時瞬間會產生不安感，以及對未來可能發生類似事情的憂懼感。再次是環境的不確定性，可能來自于權威信息渠道溝通不暢或公信力缺失，也有可能因為事件從發生到被披露需要一定時間，從而導致“曖昧性”的“猜測”在坊間紛飛。這三者相乘，尤其是此事件中第二種量的龐大，造成了流言滿天飛的局面。

三、兩級傳播中的“噪音”干擾事實傳播。值得注意的是，在傳播過程中，兩個關鍵人物——女孩的“弟弟”和“叔叔”出現。2021年2月21日下午，微博賬號為“今夜的風格外喧囂”的用戶自稱是涉事女子的弟弟，對貨拉拉發出質疑，并暴露了女生照片，而其“叔叔”則指出貨拉拉公司推卸責任。基于圖1香農-韋弗通信模式的施拉姆傳播模式，可以看到在信息傳播過程中出現了“噪音”干擾——“弟弟”在微博持續發布的情緒化博文及其提供的女生照片煽動了網民情緒，使公眾更加認為貨車司機十惡不赦，而女生照片則讓死者的生前身份成為關注焦點，引發了后來對其照片的傳播以及對其個人信息的“人肉搜索”，使得事件事實、事情焦點發生了偏移，悲劇的真實原因、貨拉拉公司的監管問題被忽視，“噪音”干擾了事實的傳播。在信息轉換過程中，附加了非信源本身想傳遞的信息，使得接收者在接收到信息之后，關注點越來越脫離客觀報道的事件本身。

類似案例。新聞反轉的實例俯拾皆是。2022年5月12日，“哈爾濱洗車老板被燒死”的視頻的主人公聲稱同行教唆執法人員不讓其擺攤，且縱火燒人，調查后發現是其自導自演。杭州女子下樓拿快遞被偷拍“出軌”快遞員，遭到網民惡評，調查后發現完全是別人無聊時的“惡作劇”……如今大眾傳播內容已具有泛娛樂化傾向，信息性要素與娛樂性要素相互滲透，重信息輕娛樂會導致內容枯燥無聊，而輕信息重娛樂則會使得真實、客觀、公正、平衡的新聞傳播倫理要義得不到體現。大眾傳播從誕生開始便具有商業化特性，市場規范常常在很大程度上壓倒了新聞規范，在這樣的傳播語境中，信息傳播就會表現出先斷言后反轉、重情緒輕理性的特征。

后真相時代下新聞反轉的危害

消解媒體公信力。我國新聞事業的宗旨是為人民服務。作為向大眾報道事件事實的平臺，如果出現新聞反轉，首當其沖的就是媒體公信力受損。在打造良性的輿論環境時，缺失有影響力的媒體，相當于少了某種意義上的“意見領袖”，[6]從而使得輿論更加不可控制，輿論環境惡化。一面是虛假信息加深社會矛盾，一面是堅持客觀公正的新聞專業主義價值訴求的主流媒體，在謠言惑眾的網絡環境中被質疑，甚至被排斥。

影響當事人正常生活。在真相還未水落石出之前就過早地妄下結論，一邊倒地對當事人宣泄負面情緒，無疑會對其造成困擾，使其處于風暴的中心。在后真相時代，多數人不是在為受害者發聲，不是追求公平正義的疾呼，而是人云亦云，是在喧鬧之下的情緒消遣。“雪崩時，沒有一朵雪花是無辜的”。[7]始作俑者十惡不赦，可是不顧真相參與謠言狂歡的人呢，他們是不是“幫兇”？有的當事人或許能在反轉之后重新回歸正常生活，可是有的卻在鋪天蓋地的流言攻擊之中倒下。

影響正確價值觀的形成和正常社會秩序。截至2021年12月，我國手機網民規模為10.29億，較2020年12月新增手機網民4298萬，網民中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為99.7%。[8]網民受教育程度參差不齊，而缺乏相關知識的網民對于網絡信息缺乏鑒別能力，很容易被煽動和誤導，成為社會不安全因素。各種平臺信息魚龍混雜，而網絡上接的種種信息又在無形之中影響著人們，影響著人們的認知。尤其對于世界觀、人生觀尚在形成時期的青少年，“后真相”式新聞報道不利于其形成正確的價值觀和正確看待世界的方式。

后真相時代下如何減少新聞反轉的發生

當真相被忽視公共事件僅是人們排解情緒的出口時，在公共事件的幌子下，公眾熱衷于借此排解現實社會中無處安放的焦慮，而公眾的信息表達和信息選擇能力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媒體公信力也在逐漸喪失。如何減少新聞反轉的發生，則成為后真相時代之下亟待考慮的命題。

加強監管，樹立媒體公信力。事實審核的缺失，是虛假新聞、反轉新聞的關鍵所在。傳受模式隨著時代更迭已經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大眾傳播時代的新聞審核已經遠不如之前嚴格。因此，需要構建嚴格和完善的當代新聞核實機制，加以人工智能技術進行輔助。專業的人才隊伍為新聞核實提供知識保障，輿論大數據監控系統為新聞反應的敏感度助力，成熟的審核機制為輿論引導提供保障。

尊重人權，守住媒體道德高地。媒體的失范、失職在輿論失控當中有重要責任，作為事實的發布者、真相的披露者，媒體應當忠于事實，在真相未查明之前其所發布的報道都要字斟句酌，避免歧義，杜絕誤導。而類似于2022年年初南京工作組誤將“湖南省張家界市”寫成“湖北省”的低級錯誤就更不應該出現在大眾視野，若出現紕漏也應當及時告知公眾，承擔責任。除此之外，要關注信息的時效性，為及時引導輿論應當及時發布權威信息，防止傳言進一步擴大影響。

全民普及，引導正確價值觀。受眾具有知情權、參與權、討論權、隱私權和監督權，要合理行使這些權利，促進新聞的良性傳播。在后真相時代，公眾成為信息傳播中的主體，可見引導公眾客觀、正確發聲多么重要，而擁有辨別信息的能力也應該成為當代網民的基本素養。為避免“回聲室效應”，民眾應當拓寬自己接收信息的渠道，并對多方信息來源有理性的思考辨析，做到不信謠、不傳謠。

結語

盡管后真相時代新聞反轉屢禁不止，事件真相姍姍來遲，但人們不能因此就做后真相時代的旁觀者，對之習以為常。在種種新聞反轉的現象背后，應當看到它給正常輿論環境帶來的危害，并有責任積極尋找可以減少反轉新聞發生的良方。在民眾新聞素養日漸提高，對假新聞的鑒別能力日漸增強的環境下，加之媒體的自我規制和政府的有力監管，相信網絡環境將愈加和諧，社會必將更加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