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琳
“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翻開中國地形圖,你會發現,我國絕大多數江河都是自西向東,奔向大海。然而在中國西部,有一條大河卻反其道行之,自東向西緩緩流淌,在大漠戈壁中潤澤出一片綠洲,積淀了輝煌燦爛的絲路文明,孕育了舉世聞名的敦煌文化。它就是河西走廊三大內陸河流之一、干旱區唯一一條入選全國首屆“最美家鄉河”榜單的疏勒河。

疏勒河 攝影/吳俊瑞

在絲綢之路開通后的1000多年間,疏勒河流域始終處在中國對外開放的最前沿 攝影/吳俊瑞
歷史上,疏勒河被稱為“籍端水”“冥水”。《漢書·地理志》記載:“冥安,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澤,溉民田。”在蒙古語中,“疏勒”二字系水草豐茂之意。在水文學意義上,廣義的疏勒河流域分為河西走廊南部蘇干湖水系和北部疏勒河水系兩部分。經過上游祁連山區的水源匯集,疏勒河從海拔2000多米的昌馬峽谷奔涌而出,隨即掉頭向西,在依次納入白楊河、石油河、昌馬河、榆林河、黨河、宕泉河、安南壩河等眾多支流后,注入敦煌哈拉湖,最終流入海拔780多米的新疆羅布泊。也正是疏勒河流域東高西低的地勢,造就了它一路向西奔流的神奇景象。
千年以降,大河西流,大道西行。
公元前111年,漢武帝派霍去病從匈奴手中收復河西,在河西走廊陸續建起著名的河西四郡:武威、張掖、酒泉和敦煌,同時設置了玉門關和陽關,作為扼守西域進入河西、中原的門戶,絲綢之路由此繁盛。
對于古代跋涉在絲綢之路上的駝隊、使團來說,只有依水行進才能活命。陽關道、玉門關道、吐谷渾道、莫賀延磧道等數條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皆于疏勒河兩岸分布通行。疏勒河故道邊,昌馬、淵泉、瓜州、敦煌、多壩溝等大小十幾片綠洲星羅棋布。冥冥之中,絲綢之路上來來往往的使臣、商賈、學者、僧侶,無一不曾接受過疏勒河水的恩惠。在絲綢之路開通后的1000多年間,疏勒河流域始終處在中國對外開放的最前沿。

昌馬湖碧綠的湖水與疏勒河的河道交匯,沖積扇脈絡分明,美如畫卷 供圖/視覺中國

陽關 供圖/視覺中國

河倉城 攝影/王金

漢長城 攝影/王金
沿著疏勒河故道西行,會經過100多座古城、200多座大小烽燧、300多千米漢長城,以及玉門關、河倉城、陽關……這些散落在大河沿線的歷史遺跡,訴說著疏勒河流域的過往,也守望著這片土地如今的變遷。這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漢長城,在建造之時未曾用一磚一瓦,卻在歷經了2000多年風雨滄桑后的今天,依然傲然佇立,這不禁令人感到驚嘆。
答案還是要回到疏勒河。當年,漢武帝下令在河西走廊修筑以長城為主體的防御體系。本著“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原則,工匠們將那些在疏勒河沿岸遍地叢生的羅布麻、紅柳、芨芨草、蘆葦等植物,創造性地層層疊加,夯筑進城墻與要塞的建筑之中。當堅硬的砂礫石和纖弱的葦草交替疊壓,在當地鹽堿水的作用下,葦草化作了鋼筋,砂石變成了混凝土,城墻變得堅不可摧。這是中國古代人民的偉大創舉,也是疏勒河的無言饋贈。
正是有了這道如鋼鐵臂膀般的軍事防御線,河西走廊才能夠免于匈奴和羌人的侵擾,漢帝國才成為當時世界上最強大、最繁榮的國家之一,絲綢之路才得以暢通運行,綿延千古。
沿著疏勒河兩岸,絲路西去,佛教東來。
在三危山和鳴沙山的交界處,疏勒河的另一條支流—大泉河,在戈壁上切出數丈深的懸崖,懸崖上布滿大小不一的石窟,這就是人類的文化藝術寶庫—敦煌莫高窟。
時間退回到公元366年的那個黃昏,夕陽的余暉映照在三危山上,一個孤獨的身影手拄錫杖,踏沙而來。他驀然抬頭,忽見鳴沙山上金光萬道、狀若千佛,于是心有所悟,決定在此拜佛修行。在大泉河河谷的崖壁上,這個名叫樂僔的僧人鑿下了第一個石窟。此后,在長達千年的歲月中,日出日落,斧鑿聲聲。沿著河畔兩岸,上至王公,下至百姓,不同朝代、不同民族的人們在峽谷峭壁上開窟造像,將虔誠的信仰傾注其中,創造出了異常豐富的精神存在。從此,敦煌成了蓮花盛開的佛國。
讓我們沿著疏勒河畔及其支流畫一條線,可以看到敦煌石窟群都分布在這條線上:上游的昌馬河邊有玉門昌馬石窟;向西至瓜州附近的干涸河谷中是東千佛洞;再向西,榆林河峽谷兩岸有榆林窟,大泉河畔坐落著敦煌莫高窟,黨河流經西千佛洞、肅北五個廟洞窟……這些石窟如同被疏勒河串聯起的一串耀眼明珠,散布在絲綢之路這條綿延千里的彩帶上。

玉門關 攝影/王金
回望歷史,不論是絲綢之路南道、中道還是北道,也不論其走向如何變化,敦煌都是唯一不變的出入關口,也是絲綢之路上最大的交通樞紐。而伴隨著絲綢之路的不斷延伸,來自不同民族、不同膚色、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人們匯聚在敦煌這片開放、包容的土地上,并在疏勒河的滋養下,進行經濟、文化、藝術、宗教的交流、碰撞和融合,積淀出了燦爛輝煌的絲路文明,創造出人類文明史上無與倫比的奇跡—敦煌藝術,更讓敦煌成為世界四大文化體系的“匯流之地”。通過敦煌,中國走向了世界,世界走進了中國,東西方文明開始攜手共進,架起一座溝通合作的友誼之橋。
正如紀錄片《大河西流》的導演秦川所說:“如果沒有疏勒河作為媒介,沒有絲綢之路的暢通,人類四大文明的交匯和撞擊可能就要推遲若干個世紀。如果古老中國沒有從敦煌打開對外開放的大門,世界歷史也許就是另外一種格局。”
歷史的長河中,疏勒河流域曾幾度繁盛,也曾幾度斷流。年平均降水量不足70毫米的疏勒河,年蒸發量卻高達3000多毫米,戈壁荒漠及沙化土地占流域國土面積的67%。在這樣的自然環境下,疏勒河注定是脆弱的。

敦煌莫高窟 攝影/孫志軍
從祁連雪峰之上一路奔涌而下的黨河,是疏勒河最大的一條支流,也是整個敦煌綠洲的命脈。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由于氣候變化、人口劇增、修筑水庫以及灌溉面積擴大等多種原因,黨河、疏勒河干流下游水量銳減、河道斷流,疏勒河流域生態惡化,敦煌西湖濕地逐漸萎縮,周邊草原退化,莫高窟頻遭風沙侵蝕,月牙泉水位不斷下降,敦煌歷史上最大的淡水湖哈拉湖干涸消失,庫姆塔格沙漠一步步逼近敦煌,沙塵暴頻繁襲擊瓜州……在人類活動的干預和破壞下,滋養了敦煌沃土兩千多年的母親河—疏勒河,漸漸地不堪重負,傷痕累累。
絕不讓敦煌成為第二個樓蘭!為了保護綠洲,拯救敦煌,2011年,國務院批準實施《敦煌水資源合理利用與生態保護綜合規劃》,投資47億余元治理疏勒河水系,從中“擠”出3500萬立方米生態用水,用于敦煌西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生態修復與保護。
面對嚴峻的缺水現實,西北人民在實踐中探索出了“深度節水、極限節水”的寶貴經驗。從水權改革到量水種地,從灌區改造到河道治理,一場“利用水、約束水、善待水、節約水、保護水”的全民行動在疏勒河流域展開,全境先后建成了包括昌馬、雙塔、赤金峽三座水庫和1100多千米干支渠在內的,以蓄、調、引、灌、排為主的水利骨干工程體系,形成包括灌溉面積達134萬畝的大型農業灌區,完成了水利工程、農經開發、移民安置、生態保護、水電開發等建設任務。

浩瀚戈壁,碧水環繞 攝影/張洪忠
2017年春天,伴隨著黨河、疏勒河河道恢復與歸束工程的順利完工,在“春風不度”的玉門關古道,兩道寬30米、深3米的“人工河道”分別向北、向西延伸,并在玉門關附近匯合,將河水連綿不斷地輸送到敦煌西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在“分離”了60多年之后,黨河和疏勒河這對“母子”終于在敦煌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再度“重逢”。與此同時,在玉門關附近的荒灘上,一片巨大的湖泊在沙漠中重現碧波,煥發生機。它就是已經干涸了半個多世紀、敦煌歷史上最大的淡水湖—哈拉湖。
浩瀚戈壁,碧水環繞。如今,在疏勒河水的滋潤之下,胡楊、紅柳、野生枸杞、羅布麻、蘆葦、駱駝刺等天然植被在河道兩岸蓬勃生長,鵝喉羚、紅隼、天鵝等國家一、二級野生動物和候鳥在中下游濕地遷徙、繁衍……沿著歸束的河道,一路奔流向西的疏勒河,流過河倉城、玉門關和北枯溝,在古老烽燧的映襯下,一條綿延百里的“水上長城”出現在世人面前。
讓古老的中國走向世界,讓發展的世界走進中國,這是歷史賦予疏勒河的使命,也是疏勒河所承載的夢想。如今,乘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春風,這條創造了璀璨文明的中國最美家鄉河,正見證著絲綢古道迸發出新的活力,也必將向著美好的明天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