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發龍,王芳娟
(山東青年政治學院國際問題研究院,山東濟南 250103)
改革開放40 多年來,中國民營企業日益發展壯大,逐漸成長為促進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和國際經濟交往的重要參與者。“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后,中國大力支持民營企業加快國際化發展、參與“一帶一路”建設。[1]2018年8月27日,習近平主席在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工作五周年座談會上首次提出“推動共建‘一帶一路’向高質量發展轉變”[2],這無疑為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提供了歷史新機遇。由此,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既是國內外參與者、合作方努力的主要方向,又成為學術界、輿論界關注的重要議題。從現實層面來看,中國在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初期,主要通過國有企業跨國開展基礎設施建設、能源資源開發、工業園區建設、國際產能合作等方式來搭建“大寫意”框架。相較國有企業,中國民營企業參與“一帶一路”建設更注重遵循市場主導邏輯、經濟優先原則,更善于描繪“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工筆畫”圖景。從理論層面來看,學界雖然高度關注“一帶一路”建設問題,但是較少研究中國民營企業參與“一帶一路”建設問題,更遑論系統分析中國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問題了。隨著“一帶一路”建設向高質量發展轉變,我們愈發難以回避以下問題:后金融危機時代中國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迎來了何等機遇?面臨著哪些挑戰?中國該作何應對?不揣淺陋,本文基于學界相關研究,綜合運用文獻研究、比較研究、數據分析、層次分析等方法,擬就上述問題試做探析以期拋磚引玉,引發學界深入研討相關問題。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世界各國著力革新發展理念、優化增長模式、改善治理方略。在此形勢下,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既迎來了世界經濟亟待復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轉型發展、中國擴大對外開放等機遇,又可發揮自身適應性強、靈活性高、業務面廣等優勢。
一方面,全球金融危機爆發為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了機遇。后金融危機時代,世界經濟的不確定性因素不斷加劇、結構性矛盾日益凸顯,進入整體衰退期、持續低迷期、深度調整期。在此形勢下,西方發達國家大多面臨經濟增長下行、財政收入吃緊、投資能力下降等問題。2016年至2018年,發達經濟體對外直接投資連續三年下滑。2018年,發達經濟體對外直接投資流出量同比下降40%,較2017年下降9.85%。其中,北美對外投資大幅縮減,同比下降103%。[3]6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2018年中國的全球投資影響力不斷提升,占全球外國直接投資流量比重連續三年超過10%。[3]11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世界多數發展中國家逐漸破除了對發達國家發展模式、生活方式、治理理念的迷思,產生了較為旺盛的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和國際經濟交往訴求。在此形勢下,中國企業加大了在中亞、東南亞、西亞、北非等“一帶一路”沿線地區跨境投資的力度和進度。湯森路透、中國社科院、清華大學聯合發布的《“一帶一路”跨境并購研究報告》顯示,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跨境并購呈震蕩上升趨勢。2014年至2016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并購金額從22.64億美元迅速增至97.55億美元。2016年,中國超過美國和日本,成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最主要的并購方。[4]13,14其中,哈薩克斯坦、俄羅斯、以色列、新加坡、埃及五國占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并購總額的78.07%。[4]49,50可見,世界經濟調整期亦是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歷史機遇期。
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轉型發展為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了機遇。后危機時代,如何探索出適合本國國情的發展道路是全球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面臨的共同任務,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絕大多數為處于上升期、轉型期的發展中國家。總體看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普遍缺乏驅動經濟發展和社會轉型的人才、資金、技術、管理等要素,以致長期存在產業基礎薄弱、基礎設施落后、金融發展滯后等問題。例如,中亞、中東、東歐等“一帶一路”沿線地區的電力、交通、能源等行業頻遭地區戰爭、武裝沖突、恐怖襲擊等問題的影響,長期陷入發展緩慢乃至停滯不前的境地。世界銀行發布的題為《熄燈?東歐和前蘇聯地區的能源前景》(2010年)的報告指出,東歐和中亞地區的電力基礎設施亟需升級改造。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該地區發電能力幾乎沒有增加,大約80%的電廠建于1980年前而破舊不堪。世界銀行預計,2030年至2035年該地區的電力行業基礎設施投資需求約為1.5 萬億美元,城區供熱投資需求約為5000 億美元。[5]作為主要新興市場國家,中國在產能、基建、外匯等方面具有比較優勢,可以彌補“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濟發展、社會轉型的“短板”。質言之,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有著良好的經濟互補性和國際合作空間。現實表明,中國民營企業在參與“一帶一路”建設實踐中,已然并將繼續迎來增強跨國經營能力、提升國際發展水平、拓展國際合作路徑的難得歷史機遇。
一方面,中國經濟新常態為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了驅動。在新常態下,中國經濟長期存在的結構性問題、體制性矛盾日益凸顯,面臨著下行壓力大、轉型升級慢、動能轉換難等多重挑戰。此外,中國長期以來的生產要素低成本優勢減弱,重要能源資源稀缺需進口而優質產能過剩要出口,致使企業的生產成本不斷上升。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中國企業發展存在的結構失衡、增長緩慢、成本攀升、效益不高等問題不斷凸顯,必須實現規模擴張向效益提高轉型。在此形勢下,中國推進的緊縮宏觀調控、產業振興規劃、四萬億投資計劃等經濟刺激措施,使得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發展失衡現象更趨明顯。相較國有企業,中國民營企業(尤其是中小民營企業)所面臨的生存壓力大、創新能力低、融資難融資貴等問題尤為突出。新冠疫情發生初期(2020年1—3月),四川省民營企業存在租金壓力大、無法及時償還貸款、恢復生產急需資金支持的比例,分別比國有企業高出42.7、31.1、20.1 個百分點。[6]在此情形下,加快“走出去”步伐無疑乃中國民營企業發展壯大、轉型升級的重要選擇,而“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則為民營企業跨國經營提供了難得的歷史機遇和廣闊的國際空間。換言之,中國民營企業既有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以拓展國際發展路徑、優化海外產業布局的強烈意愿,又能利用國際國內兩種資源、兩個市場來發展海外經濟利益。
另一方面,中國擴大對外開放為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契機。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發展成就,但是不平衡不充分問題日益凸顯出來。其中,中國不同地區、領域、行業在對外開放方面的差距是導致發展差距產生、貧富差距拉大的重要原因。質言之,中國“對外開放與地區和行業收入差距存在單向格蘭杰因果關系”[7]3。例如,中國金融業經過40 余年的開放和發展而取得巨大成就,但是仍存在匯率調整靈活度不高、人民幣國際化進度不快、金融市場開放廣度不足等問題,以致無法為民營企業高速、順暢地“走出去”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拓展海外業務提供充分的金融服務。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中國堅持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堅持打開國門搞建設,積極促進‘一帶一路’國際合作”[8]。國家發改委、商務部等部委聯合發布的《民營企業境外投資經營行為規范》提出,“民營企業要根據自身條件和實力有序開展境外投資,參與‘一帶一路’建設,推進國際產能和裝備制造合作,服務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轉型升級”[9]。作為擴大對外開放的戰略舉措,“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為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以拓展國際市場、運用國際資源、加強國際合作,進而提升跨國經營能力提供了歷史機遇和實踐載體。
一方面,中國民營企業具有機制活、決策快、適應性強等特殊優勢。在經濟全球化日益深化的時代,商業邏輯和市場規則是“一帶一路”建設者、參與者、合作方的重要遵循。《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規定,“一帶一路”建設“遵循市場規律和國際通行規則,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和各類企業的主體作用”[10]。遺憾的是,“一帶一路”沿線大多國家的營商環境深受政治局勢動蕩、社會風險凸顯、安全環境惡化等問題的綜合影響,具有明顯的變動性、復雜性、不可預測性。相較國有企業,中國民營企業具有靈活性突出、適應性十足的優勢,能夠快捷、機動地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探尋環境優越、市場規范、規則完備的領域和行業開展跨國經營活動。此外,中國民營企業產權結構設置合理、產權制度安排高效,能夠在“走出去”進程中展現出鮮明的自主觀念、創新意識及冒險精神。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民營企業在“走出去”進程中不斷提升跨國經營的自主性、開創性、適應性,不僅創造出各具特色的“傘”形集群組織模式、“燕”形團隊組織模式、“梳”形聯盟組織模式[11]135-143,還形成了頗具影響的“海爾模式”“格蘭仕模式”“TCL 模式”等國際運營模式。
另一方面,中國民營企業具有身份屬性、運營方式、涉足領域等方面的比較優勢。相較國有企業,中國民營企業的非國有身份是其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獨特優勢。“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一帶一路”沿線部分國家頻繁對中國投資者附設形色各異的政治條件和身份限制。在“走出去”實踐中,中國民營企業因“非國有”“非主力”的身份屬性,不僅降低相關國家對“一帶一路”建設之“國家背景”“政治因素”的敏感性和關注度,還成為增進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政治互信、經濟互惠、文化互鑒的“黏合劑”。作為“民間大使”,中國民營企業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地區不僅能促進相關國家民心相通、互信互利,還可規避部分國家在政治和安全方面的苛刻審查與限制,進而降低跨國經營的阻力和門檻。國家信息中心發布的《“一帶一路”貿易合作大數據報告(2017)》顯示,2011年至2016年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出口貿易額中,民營企業占比始終最高且逐年上升,由2011年的46.6%升至2016年的58.9%。[12]
作為多主體共同推進的系統工程,“一帶一路”建設的不同參與者、合作方在不同層面、領域、區域發揮著難以替代的獨特作用。其中,中國國有企業在國際產能合作、資源能源開發、基礎設施建設、工業園區建設、國家基礎服務等領域體現出先行軍、主力軍的作用。相較而言,中國民營企業則在“一帶一路”建設之電子商務、電子信息、文化旅游、消費品產業、一般制造業等領域具有特殊優勢。國家信息中心發布的《“一帶一路”大數據報告(2017)》顯示,阿里巴巴全球速賣通的跨境電商業務實現了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全覆蓋。2017年上半年,“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用戶占全球用戶的45.4%。[13]
后危機時代,風險全球化的進度、頻度、強度日益加大,已然并將繼續給國際經濟合作、世界經濟復蘇、全球經濟治理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在此形勢下,中國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面臨著國際經濟形勢不利、國家支持力度不足、自身綜合能力不強等多重挑戰。
一方面,國際經濟形勢變化影響了中國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世界經濟不確定性因素增加、系統性風險凸顯,以致陷入增長緩慢、復蘇乏力、持續低迷的困境。世界部分發達國家民粹主義、單邊主義、保護主義大行其道,頻頻以安全審查之名行貿易保護之實,嚴重惡化了國際經濟合作、全球經濟治理、世界經濟增長的環境。聯合國貿發會議(UNCTAD)統計顯示,近年來世界各國的自由化、便利化政策數量占比逐漸下降,而限制性政策數量占比有所上升。2018年,歐美國家出臺的29項國際投資政策中,限制性政策占比高達72.4%。[3]30相關調研表明,中資企業成為歐美發達國家對外資審查的重點對象。德國經濟部數據顯示,中國連續兩年(2017—2018年)位居德國對外資收購德企審查案數量的榜首。[3]30,31中國貿易促進會調查數據亦表明,2019年中國“走出去”企業對外投資頻遭東道國的安全審查、行政限制或法律干擾。其中,中國企業海外投資遭遇美國和歐洲安全審查與政治限制的比例分別為57.1%、14.4%。[14]由此可見,后危機時代的國際經濟環境充斥著大量不穩定性不確定性因素,以致短期內不僅難以改善甚至不時趨于惡化,這無疑增加了中國民營企業“走出去”遭遇政治風險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一帶一路”沿線地緣環境變動影響了中國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風險全球化時代,“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地緣安全、政治局勢、基礎設施等方面的“硬環境”較為嚴峻,缺乏安全、開放、有序的營商環境。冷戰結束以來,“一帶一路”沿線區域地緣政治關系錯綜復雜、地緣政治形勢動蕩不已,成為亞太乃至全球的主要“動蕩之弧”。進言之,“一帶一路”沿線一些國家面臨政權更迭、政策變動、社會動蕩、武裝沖突、恐怖襲擊等問題,政治連續性與社會穩定性較低。“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一帶一路”沿線部分國家和域外國家頻頻宣揚“中國經濟擴張論”“中國資源掠奪論”“中國債務陷阱論”等錯誤論調,惡化了中國民營企業“走出去”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軟環境”。尤其一些外媒炮制的“中國債務陷阱論”在東南亞、南亞、非洲等“一帶一路”沿線地區廣為傳播,引發了部分國家對中資企業跨國經營的心理憂懼和戰略疑慮。質言之,中國民營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跨國經營的地緣環境不甚優越,以致難以甚而無法避免政治風險、法律風險、社會風險、商業風險、安全風險帶來的現實威脅和潛在挑戰。
首先,中國關于對外投資的法律制度不健全。二戰后,美國、德國、日本等西方發達國家為保護日益增長的海外投資,紛紛構建起各具特色的海外投資保險制度。1948年4月起,美國通過制定《經濟合作法》、修訂《對外援助法》、設置海外私人投資公司等方式,加強海外投資法制建設以維護海外私人投資。作為全球第二大對外投資國,中國有關海外投資的法制建設較為滯后,不能滿足海外投資發展的現實需要。目前,中國尚未制定專門的《企業海外投資法》,而以籠統的部門規章或政策文件代替,更遑論構建關于企業跨國經營的完整法律體系了。其中,中國關于非公有制企業“走出去”的法制存在廣闊的灰色區域乃至空白地帶,以致民營企業在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加快國際化發展進程中不僅難以擺脫角色不明、地位不高的身份困境,還在市場準入、政策協調、政企關系等方面時常陷入無法可依、無章可循的尷尬境地。
其次,中國關于對外投資的協調機制不健全。全面深化改革的時代背景下,中國行政體制改革的力度不斷加大、進度日益加快,但是目前還沒有徹底消除職能部門間存在的權責不清、職能交叉、協調不暢等沉疴痼疾。其中,中國關于企業“走出去”的政策及國際協議散布在商務、稅務、金融、外事、安全等部門,致使民營企業跨國經營遭遇問題時難以得到及時、有效的協調與幫助。相關調研表明,廣東省市級以下企業申報對外投資項目(額度1000 萬美元以上),在經區(縣)、市、省等相關部門把關后,還需外經貿部門核準(1個多月)和發改部門核準(兩個月甚至更長時間)。在行政審核完成后,資本市場與行業供求通常已變化,加大了投資、并購遭遇不可預知風險的可能性,進而致使企業喪失投資先機甚至遭遇投資損失。[15]由此可見,中國有關對外投資的制度改革、機制建設,滯后于企業“走出去”發展的現實需求。
再次,中國關于對外投資的服務體系不健全。“一帶一路”倡議實施以來,中國民營企業在沿線國家之市場開拓、產能合作、園區建設等方面發揮著重要生力軍的作用。遺憾的是,中國在政策、審批、財稅、外匯、金融、保險等方面對民營企業的支持和服務明顯不足,還沒能構建起集法律援助、投資咨詢、資金支持、信息提供、人員培訓于一體的綜合服務體系。其中,中國金融業對外開放程度不高、融資平臺建設不夠,致使民營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跨國經營難以跨越信貸門檻而時常面臨融資程序復雜、擔保條件嚴苛等問題。例如,中國針對海外中資企業的信用保險力量不甚充分,主要依賴承保范圍小、保險費率高的中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
一方面,中國民營企業在“走出去”過程中缺乏充分的跨國經營能力。異于國內發展的是,中國民營企業“走出去”進行跨國經營、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國際發展能力、國際競爭實力有待提升。相較國有企業,中國“走出去”的部分民營企業時常呈現出人力資源不足、科研投入不夠、創新能力不高、品牌意識不強等狀況,以致缺乏核心國際競爭力而處于國際產業鏈、價值鏈低端。全國工商聯調研數據顯示,2019年“一帶一路”沿線中國民營企業在東道國招聘關鍵技術骨干和核心管理人員的困難程度(非常困難、比較困難)分別高達52.8%、49.3%。[16]此外,中國民營企業在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進程中難以快速調整經營理念、治理模式、資產結構、身份定位,以致無法快速、高效地適應境外營商環境。例如,中國部分“走出去”民營企業的治理結構不甚科學,尚未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法人治理結構而保留家族式、集權化的傳統管理模式,以致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市場開拓、產能合作、園區建設之頂層設計、目標設定、發展前景等方面囿于眼前利益而缺乏長遠規劃。
另一方面,中國民營企業在“走出去”過程中缺乏充分的風險防范能力。總體而言,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政治體制、法律制度、意識形態、傳統文化、宗教信仰、風俗習慣等方面差異明顯,無形中增加了民營企業開展“本土化”經營的安全隱患。后金融危機時代,中國民營企業盡管具有“走出去”加快國際化發展、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積極性和開創性,但是在不具備充分的風險防范意識、視野及方法的情況下進行跨國經營,易于做出草率調研、盲目決策、跟風投資等非理性行為。相較國有企業,中國民營企業跨國經營缺乏充分的法治意識、風險意識、維權意識及能力,因之時常遭遇性質各異、程度不一的投資失敗和經濟損失。美國“中國全球投資追蹤”數據庫(CGIT)顯示,2007年至2015年中國“走出去”民營企業中超過65%的企業對東道國法律政策不熟悉,超過20%的企業對東道國經濟政策不熟悉。全國工商聯發布的《“一帶一路”沿線中國民營企業現狀調查研究報告》(2019)表明,法律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中國民營企業解決糾紛的常用方式中僅占8.2%。[16]
為促進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步伐、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中國有關政府部門要在法制、政策、金融等方面予以充分支持,社會力量需通過健全服務體系、拓展服務平臺、增強服務技能以提供全面服務。此外,中國民營企業自身應不斷提升跨國經營能力、合作發展能力、利益維護能力。
首先,為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的法制支持。目前,中國關于對外投資的法制建設既缺乏層次性、系統性、協調性,又欠缺對海外投資之市場準入、責任追究、權益保護等內容的具體規定。為此,中國應及時制定《海外投資法》《海外投資企業所得稅法》《海外投資保險法》《加強中小企業社會化服務體系建設的意見》《加強金融創新支持小型微型企業發展的意見》等法律制度[17],適時完善《中小企業促進法》《關于鼓勵和引導民營企業積極開展境外投資的實施意見》《境外投資項目核準和備案管理辦法》等法律制度以健全對外投資法制體系,扭轉法制建設滯后于海外投資的尷尬局面。在國內層面,中國應就民營企業國際化發展制定專門細則,有效化解“走出去”面臨的審批繁瑣、融資困難、風險頻發等問題。例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為“一帶一路”建設提供司法服務和保障的若干意見》提出,“公正高效審理涉‘一帶一路’建設相關案件,營造公平公正的營商投資環境”[18]。在國際層面,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有關國家應簽署貿易、投資、稅收、司法等方面的國際協定,為民營企業應對投資爭端、稅收爭議、風險損失等挑戰提供制度保證。“一帶一路”倡議實施以來,中國民營企業在迎來加快“走出去”步伐之時代良機的同時,面臨著源自東道國的重復征稅、歧視征稅等稅務風險,而國際稅收協定能夠為保障投資便利化、自由化提供制度保障。
其次,為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的政策支持。長期以來,中國民營企業“走出去”進行跨國經營,難以獲得相同或相近于國有企業的公平地位和同等支持。在推進“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進程中,國務院有關部門應針對“走出去”民營企業提供專門、有力的政策支持,就其跨國經營予以更明確、更細致的規范引導。《境外投資管理辦法》提出,“商務部會同有關部門為企業境外投資提供權益保障、投資促進、風險預警等服務”[19]。相應地,中國地方政府應出臺具體政策以支持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從而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江蘇省境外投資項目核準和備案管理實施辦法》規定,企業境外投資實行“備案為主、核準為輔”的管理模式,提升了企業對外投資的自主權。此外,中國可構建縱貫各級政府、橫通各個部門的協調系統,消除政出多門、多頭管理、協調不暢等問題,為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全面而有力的政策支持。近年來,浙江省寧波市外匯分局和外經貿局建立了海外投融資平臺,從政策宣傳、信息交流、項目對接等方面為民營企業境外投融資提供一站式支持。
再次,為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的金融支持。相較國有企業,中國民營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面臨自有資金少、融資難度大、跨境支付難等問題。為此,中國應繼續深化金融服務改革,在產業投資、商業保險、投資擔保等方面對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予以政策傾斜和金融支持。其中,中國可降低企業海外投融資的資質限制和門檻規定,為民營企業開展對外投資提供資金融通、融資指導、財務咨詢等方面的支持。例如,中國應完善境外商業保險機制建設,支持海外投資保險公司發展,為民營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投資“保駕護航”。再如,中國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應設立專門針對“走出去”民營企業的投資基金或支持民營企業境外發行針對“一帶一路”建設的股票、債券等金融產品,以提升融資能力、拓展融資渠道。此外,中國應加大對金融機構“走出去”的支持力度,為中資企業跨國經營提供更便利、更全面的金融服務。例如,中國應大力支持政策性銀行、商業性銀行加快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地區、設置海外分支機構以助力當地中國民營企業解決融資難融資貴問題。
首先,構建更完備的服務體系。隨著推進“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進程的日益加快,中國“走出去”民營企業跨國經營的行業、領域、地區無疑將更具延展性、廣泛性。“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一帶一路”沿線中國民營企業尚未有效提升跨國經營能力和經驗,以致難以抵御東道國政治風險、市場風險、運營風險的綜合威脅。為此,中國應基于民營企業跨國經營的特點及“走出去”的需要,鼓勵、支持社會各界力量與海外華僑華人以構建多主體、多層面的中介服務體系。例如,中國各級各類工商聯和商協會可在法律、會計、審計、評級、評估、仲裁、培訓、咨詢、保險等方面搭建境外服務平臺,為民營企業加快國際化發展提供一條龍、一站式的配套服務。近年來,漳州市工商聯充分利用僑鄉優勢,借助參加東南亞華僑社團活動之機促成了食品、石油、農藥等行業商會與澳大利亞、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國的商家達成合作協議,為當地民營企業參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提供了重要助力。
其次,搭建更廣闊的服務平臺。在“走出去”進程中,中國民營企業大多無法就國際經濟形勢、地緣政治環境、區域合作狀況以及東道國國情進行全面調研、科學分析、充分把握。《2020 中國民營企業500 強調研分析報告》指出,中國民營企業500 強開拓及深耕海外市場亟待解決的主要困難包括提升對東道國經濟政策、投資環境、市場信息的了解和分析。[20]近年來,商務部通過發布《對外投資合作國別(地區)指南》、建立“走出去”公共信息服務平臺為海外民營企業提供信息服務,但是相關信息的針對性、時效性、靈活性不充分。在此形勢下,中國的民間組織、商會組織、學術團體等社會力量不僅能協助民營企業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海關、銀行、稅務、行業組織等主體增進交流,還可加強相關數據庫、項目庫、案例庫建設,為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搭建集融資、勞工、技術、稅收、公關等方面于一體的公共服務平臺。例如,中國的民間組織、中介機構、商會協會可遵循國際化、市場化規則,借助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現代信息技術來建設“網上‘一帶一路’”信息平臺,發布“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政治局勢、社會環境、行業政策、投資訊息等方面的信息。
再次,增強更高超的服務技能。改革開放后,中國中介機構盡管隨著國民經濟發展和社會主義市場建立而逐步發展起來,但是在服務理念、服務能力、服務效率及國際化水平等方面仍存在基礎差、發展慢、水平低等問題。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日益推進,中國中介機構所“供應”的低水平、低層次服務難以滿足中資企業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所“需求”的高水平、專業化、國際化服務。2020年8月,科技部代表團基于中國駐巴基斯坦科技公司的調研指出,中國中介組織需從信息溝通、牽線搭橋、企業服務、人才培養等方面,為中國高新技術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提供有效服務。為了推進“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進程,中國應大力支持有實力、有條件的中介機構加快“走出去”,通過加快國際化發展步伐以提升服務技能、拓展發展空間、加強國際合作,為海外民營企業提供及時、就近、專業的配套服務。例如,中國有關智庫可加強對海外民營企業的跟蹤調研,定期發布全球經濟發展信息、國際金融機構風險報告、國別經濟發展和政治風險報告,著重研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經濟發展、政治局勢、社會環境、資源稟賦等問題,為民營企業海外投資、項目選擇、風險防范提供高水準的專業服務。
首先,民營企業應加強跨國經營能力。一方面,中國民營企業應加強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頂層設計。目前,中國民營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開展的跨國經營活動,大多呈現出零星式、碎片化的發展格局,尚未營造出差序發展、有序競爭、協調進步的良好局面。為此,中國民營企業應加強對“一帶一路”倡議、“走出去”戰略等大政方針的認知與學習,強化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之身份定位、總體目標、戰略布局、具體路徑、遠景規劃等內容的總體規劃,進而消除行業選擇、資金籌集、國際合作等方面的盲目性、隨意性。另一方面,中國民營企業應加強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科學管理。其中,中國民營企業加快“走出去”應完善適合跨國經營需求的治理結構,建立健全現代企業制度與法人治理結構以實現“家族式管理”向“團隊型治理”的轉變,不斷提升跨國經營項目管理的有效性、專業性。此外,中國民營企業應圍繞“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總體目標和現實進展,培養和引進有技術、善管理、懂業務的復合型、國際化人才,不斷提升公司管理和國際經營的專業水準。
其次,民營企業應增強合作發展能力。“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民營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的跨國經營活動大多呈單打獨斗、孤軍奮戰的狀態,不能充分在資源配置、信息共享、風險防御等方面“抱團取暖”。為此,中國民營企業若有效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則需要建立產業集群或行業聯盟,增加跨國經營的集聚效應、規模效益以避免惡性競爭。在國際經濟環境不甚優越的時代背景下,中國大型民營企業與中小民營企業應加強協同性發展,創造性地采取“拖掛車”“兄弟連”“供應鏈”等模式以“抱團出海”。例如,溫州市眼鏡、打火機兩大產業的“車頭”企業和“拖車”企業探索出“一拖多”模式,創造了當地民營企業聯合提升產業出口率的奇跡。此外,中國民營企業與國有企業在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進程中應該發揮各自優勢,在行業之內或產業鏈上開展業務聯系、產業分工等業務合作。例如,中國民營企業可借助國有企業成熟的投資平臺和經營網絡,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之生產、運輸、銷售等環節與國有企業實現項目對接,“依附式”地融入國有企業的產業鏈或價值鏈。
再次,民營企業應提升利益維護能力。相較國有企業,中國民營企業大多規模小、實力弱,以致在“一帶一路”沿線地區跨國經營難以有效抵御各種現實風險、潛在挑戰的綜合威脅。《企業境外投資管理辦法》提出,“推動海外利益安全保護體系和能力建設,指導投資主體防范和應對重大風險,維護我國企業合法權益”[21]。在推進“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的進程中,中國民營企業需在投資行業和經營項目之調研、選擇、合作等環節加強風險管理。其中,中國民營企業應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政府機構、社會組織、普通民眾的友好交往,增進對當地法律制度、行政政策、宗教信仰、風俗習慣、風土人情、傳統文化的了解和認知,根據相關法律應對風險、維護權益。例如,廣東、福建、海南等省份的民營企業在參與“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進程中,可借助近東南亞華僑華人華商的人緣優勢和地緣優勢,充分熟悉東道國的營商環境以逐步提升跨國經營的本土化能力和國際化水平,不斷提升防范風險、保障利益的意識和能力。
后危機時代,“一帶一路”建設所處的國際經濟環境和地緣經濟環境極具不確定性、不穩定性、不可預見性。作為“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生力軍,中國民營企業在助推“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進程中因面臨國際經濟形勢不利、國家支持力度不足、自身綜合能力不強等問題,而頻遭紛繁復雜的安全挑戰和利益威脅。展望未來,中國民營企業將繼續走向“一帶一路”沿線地區,不斷提升經營力度、擴大業務領域、拓展海外市場。在此形勢下,中國民營企業應基于“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狀況和自身跨境經營特點,適時調整經營戰略、充分優化產業布局、積極拓展合作路徑。與此同時,中國民營企業需大力增強風險防范意識和利益維護能力,不斷強化風險評估、風險預警、風險應對以充分保障海外經濟利益的安全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