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亞
福建師范大學 福建福州 350007
“剪紙”一詞初見于元代岑安卿的詩集《栲栳山人集》當中的《剪紙惜花春起早圖》一詩,但剪紙性質的藝術活動早在未發明紙以前就已出現,可以追溯至原始時期。先民在獸皮、貝殼等各種材料上的穿孔打眼的活動,便是邁出了第一步,表現出了最初的鏤空意識。從商代開始,就出現了在皮革、玉片等材料上進行雕刻剪的活動記錄。西周時期的剪紙性質的記載更是在《史記·晉世家》“剪桐封弟”傳說中出現[1]。目前考古發現我國最早的真正意義上的剪紙作品,是出自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市南北朝時期的墓葬中。正因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造紙業發展顯著,使紙張價廉易得,民間剪紙得以普及。
隋唐時期的剪紙為搭配祭祀鬼神的民俗活動,多為幡勝類剪紙,帶著些許神秘的宗教色彩和虔誠的功利意義。宋元剪紙的應用范圍比之前廣泛得多,出現了窗花、禮花、喜花等多種樣式,進一步豐富了剪紙的內容和形式,使民間剪紙更加綜合性。明清時期,剪紙的應用范圍更廣,多用于燈花、折扇、字畫等物件。到了近現代,剪紙的創作目的更注重情感表達,其作用不僅局限于求福于神靈,而且還具有裝飾環境的作用,其審美價值和實用價值逐漸增強。
藝術社會學產生于19世紀初,在其發展過程中歷經兩次轉變,可分為三種理論研究范式:第一種,傳統型藝術社會學,所關注的焦點是藝術與社會之間的聯系,相關的研究側重于對藝術本身的批判,涉及從藝術社會學的學理分析到藝術社會學的范圍和界限等相關問題;第二種,隨著理論研究的深入,藝術社會學開始了“經驗轉向”,主張對藝術進行客觀、真實的描述,將藝術作為多種形式的社會事實來展開研究,強調人的問題是社會領域的基本問題,關注點從“物”轉向“人”,傾向于社會學但缺少了藝術的獨特身影[2];第三種,近些年所興起的“新藝術社會學”理論范式,是前兩種范式的結合體,將藝術的社會語境因素重新轉向藝術自身,重新激活對審美和情感品質的關注,所做的藝術研究是在社會研究的基礎之上,并會從一些比較具體而微的社會學角度來解讀藝術的形式、風格、審美觀念等美學層面的問題[3]。
藝術社會學最初歸屬于美學學科,但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一些學者開始對此觀點提出異議,如凌繼堯學者認為它應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它不是美學的附庸,不是美學的一部分[4]。藝術社會學原屬于一門交叉學科,結合社會學與藝術學的相關理論,但隨著近些年來國內學術界的持續關注,藝術社會學逐漸向藝術學學科傾斜,并且學科界限逐漸模糊化。
第一,題材與構圖。民間剪紙的題材內容大多與豐富有趣的日常生活、各地不同的民間習俗有關,表達著民間剪紙藝人對生活的細致觀察和對世間的獨特感悟。但即使創作題材來自于生活現實的客觀形態,民間剪紙藝人們在創作時并不是直接對其復制或模擬,而是會遵循抽象處理、夸張省略的創作手法,并根據自身的情感、審美和習慣等,將具象事物進行簡化、修飾、改造,賦予整體圖像新含義和新意味。剪紙藝人由于沒有經過專業化訓練,創作時沒有過多的束縛,純粹是自我表現,將了解感知到的事物與想象的事物匯合為一體,帶著很強的主觀性、隨意性,強調精神感受性與表達自由性。剪紙作品的造型不求形似,只求內心的神似,體現了稚拙樸實的風格。
第二,色彩與線條。色彩作為一種藝術表現語言,給觀者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具有極強的情感表現力。剪紙由于紙張材料、工藝的限制,在色彩的處理上遵循少而精得原則,直接運用強烈艷麗的原色,純度高、濃烈厚重的原色更加符合民間特色的審美需求,也更能顯露民間剪紙藝人質樸率直、熱情奔放的思想情感與個性。剪紙中的色彩搭配基本符合民間藝術中的配色原則和規律,強調用有限的、高純度的色彩來對比搭配,使得整個畫面明快鮮艷、和諧醒目。剪紙藝人還會根據主觀感受或畫面形式需要而變換部分色彩,使得作品更加自然生動,并帶有一定的抒情性。剪紙作品中的色彩還會作為某種聯想觀念的形式出現,即色彩帶有象征性,如紅色帶有強烈的吉祥喜慶象征色彩,黃色象征輝煌富貴等等,不僅能夠觸動心靈,還能表達審美觀念與文化信仰。線條是藝術作品中描繪各種形象的方式,不同形式的線條也構成了民間剪紙的基本形式。考慮到紙張材料的柔薄易損,剪紙作品中的線條需要處理得容易提起與張貼。陽剪的紋樣需線線相連,陰剪的紋樣需線線相斷,盡量避免重疊的層次和復雜線條的出現。流暢多變的線條形成了剪紙藝術鏤空與勾連并存的特點。
第三,寓意與意境。民間剪紙作為一種藝術符號,其中不僅隱藏著巧妙的藝術構思,而且蘊含著豐富的情感寓意和深遠微妙的意境,使觀者感受并產生聯想。象征寓意最初來源于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生殖崇拜等原始崇拜心理。在原始自然環境中,兇吉禍福與人們的命運息息相關,人們習慣給特定意義的事物訴諸視覺表現形式,將自我的主體意識投射其中表達愿望與訴求,逐漸形成了一種傳統文化心理。如苗族剪紙作品中常出現蝴蝶紋樣,是因為在苗族流傳著蝴蝶媽媽是萬物之祖的傳說;又如陜西剪紙中的抓髻娃娃寄托了人們對生殖繁衍的期望。民間剪紙的寓意性、象征性往往是運用含蓄隱喻的方法來表達,常用諧音取義、寓意聯想的方法。比如剪出梨的外形輪廓包裹著兩只鹿,“鹿”與“路”諧音,“梨”與“利”諧音,寓意著路路順利;鴛鴦戲蓮寓意夫妻和睦恩愛;五只蝙蝠齊飛寓意五福臨門等。剪紙藝人們正是通過這些含蓄的創作手法,來表達趨吉避兇的民俗觀念、驅邪免災的美好憧憬以及對理想生活的企盼渴望。
中國傳統文化注重人與自然和諧共生,這種傳統思想也落實于各種設計思想當中,在民間剪紙的表現選取自然物象作為題材。剪紙藝人往往根據不同的審美感受,運用象征寓意的手法,對富有表現價值或富有文化寓意的自然物象進行造型,如以葫蘆、蓮子、石榴、蝙蝠等來象征多子多孫或吉祥如意。
從藝術社會學的角度出發,強調即使藝術家的創作屬于個人主觀意識行為,但是此類行為也具備社會因素。布爾迪厄借用物理學中“場”的概念,將藝術視為社會整體中的一部分,不僅有自身的規則約束,還受社會其他規則制約。藝術隱藏著關于社會的信息,是社會的鏡子。目前依然在堅持剪紙創作的民間藝人們,主要緣于對剪紙藝術和當地文化有著真正的熱愛,是一種對民間藝術的傳承。將剪紙作為藝術象征符號來傳達民俗文化,在中國傳統藝術形式的基礎上塑造各種造型、構圖、寓意等方面,這似乎是剪紙作為民間藝術而顯示出的共性特征。因此在以藝術社會學視閾出發研究民間剪紙之時,不僅要把握民間藝術的共性,更要注重不同地域之間的差異性。如福建漳浦剪紙傳承人歐陽艷君老師常根據當地特有的媽祖信仰、漁家生活等情景,用手中的剪紙刻畫出來。民間剪紙還承擔著展現地域民俗風貌和歷史事件的社會文化記錄功能,這種以藝術手段反映地域文化差異的角度應是藝術社會學研究的著眼點。
經歷千年滄桑的民間剪紙藝術,是創作者在長期實踐中探索自然與生活并用自己的方式剪刻下來,既具有深厚的民俗文化價值,又體現著靈活的創作自由。隨著城市化進程的發展與現代新潮藝術的流行,根植于傳統文化的民間剪紙在生存環境上受到較嚴重的威脅,在這種情況下如何保持其本真性和原生性的同時還能符合大眾的審美需求,是傳承民間藝術普遍面對的一大難題。因此試從藝術社會學等多種不同的學科研究視閾來分析民間剪紙之后的發展潛力。如今的民間剪紙商品應充分發揮其審美價值和文化價值,在營造出不同地域的制造場景的基礎之上,指引觀者了解其背后蘊含的地域文化和民俗風情,使創新方式與傳統文化有效整合。將民間剪紙的基本要素進行提取整合后做抽象化的意象處理,將傳統藝術以全新的面貌向全世界展示和傳播,讓優秀的民間藝術融入世界文化的大環境之中,使其得到更具有創新性的原生態與動態化的保護與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