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達
(重慶城市管理職業學院,重慶 401331 )
慈善文化同其他文化不同,是一種體現人文情懷的利他行為,是心靈奉獻的優良美德,內涵十分豐富。從春秋戰國到明清,不同時期的慈善思想文化,以特有的形式記載著社會的發展,形成了較為清晰的發展脈絡。
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管子·問》篇中就有:“問死事之孤其未有田宅者有乎?問少壯而未勝甲兵者幾何人?……問獨夫寡婦孤寡疾病者幾何人也?問國之棄人何族之子弟也?問鄉之良家其所牧養者幾何人矣。問邑之貧人債而食者幾何家?……問鄉之貧人何族之別也?問宗子之收昆弟者,以貧從昆弟者幾何家?……余子父母存,不養而出離者幾何人?……”成為我國早在春秋時期慈善、撫孤、濟貧等社會性救助行為的最早明證之一。
在西周時期產生的相對完整的福利體系,在《周禮·司徒篇》中“保息六政”有具體體現:“以保息養萬民,一曰慈幼;二曰養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富”。這應該就是當時社會救助的對象、目的、范圍和內涵。《禮記·大同》中“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更是懷天地之仁心,顯社會之德行,濟天下之貧弱的慈善思想的集中體現。
春秋戰國時期,道家“兼愛”架構了道家社會倫理思想核心。“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是以仁者譽之。”(《墨子·兼愛》)以天志兼愛為源頭,引導出天愛萬物,養萬物,包容萬物。從而得出人也應該愛萬物,養萬物,包容萬物的 “兼愛”理論。在人際關系中墨子主張以強扶弱、以富濟貧,相互扶持、交相互利、各得其所、不相賊的兼愛,具體體現了相扶相助的思想。勸告天下人,“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的“非攻”觀點。墨子希望實現“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則饑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此安生生”(《墨子·尚賢》)的理想社會[1]。
老子作為老莊哲學的代表,其思想雖多是治理國家的政治哲學和大智慧,但同樣表達著促進國家和諧、“均貧富”治國理念和的社會理想。
《老子》說“天下之道,猶張弓者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故天之道,損有余而益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乎?唯有道者也!是以圣人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亓不欲見賢也”。老子巧設比喻,將天道規則及人類社會固有屬性比作舉弓射箭,如果瞄高了要壓低一點,瞄低了要抬高一點;拉力過滿要減一點,拉力不足要增加一點,最終有的放矢,到達目的。如果堅持這樣做了,這也就是秉持了天道。比如社會上那些擁有足夠多財富的人,應當拿出部分財富來回饋社會,去援助那些錢財物資欠缺的人,彰顯天道。
可令人遺憾的是我們所處的社會,與這樣治理理念恰恰相反。更多的都在“損不足而補有余”,逆天道而行,只有智慧的極少數人才能秉持天道,有所作為。其幫扶救助慈善思想耀然。
與此同時,儒家把“仁”作為人倫和社會秩序的規范,孔子繼承了西周以來重民輕天和春秋時“天道遠,人道邇”的傳統,進一步強調了人道的重要,以“仁愛”處理人際關系;用“仁愛”解決治國安邦。勸告統治者減輕對庶民百姓的壓迫剝削,用寬懷和“慈愛”來化解和緩和尖銳階級矛盾、促進社會發展。“仁”在儒家文化中,是一個極具廣泛意義的道德范疇。它是儒家文化中最高行為道德原則、道德標準和道德境界,也是儒家最具代表性的思想文化之一。
孔子“仁者愛人”(《論語·顏淵》)的思想,將“仁愛”的內涵擴大到不僅僅局于血親的“小愛”,達到了超越血脈親情的如天“大愛”,突破了單一的人與人之間相親相愛局囿,將“愛”擴展到了更高更大更寬泛的境界。儒家認為“仁愛”之心是人性內在的固有,它從“孝悌”“忠恕”開始。《論語·雍也》子貢問孔子:“假如有人博有,騰達,而且還能做到周濟眾人。這個人怎么樣?可以稱為仁嗎?”孔子說:“豈止是仁,必須是圣啊!堯舜二帝也因為不能做到這般而感到愧對于民呀!”這種“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成為歷代士大夫踐行的人格境界。一個“仁愛”的人,首先也應該是一個以“博施濟眾”為己任、樂善好施的慈愛人。在自己足夠騰達之后,更愿意“博施濟眾”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不僅僅是善舉,更是令人崇敬的義舉[2]。
孟子繼承和發展了孔子“仁愛”思想。“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孟子.離婁下》),“知者無不知也,仁者無不愛也”(《孟子.盡心上》)。孟子還提出了重民本的思想,極大地豐富了儒家思想文化,從客觀上促進了儒家慈善文化的進一步形成。
“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同情心是仁的開端,羞恥心是義的開端,謙讓心是禮的開端,是非心是智的開端。“四端”,即四種德行,“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在“四端”之中,把“仁之端”放在了第一位,為以后“性善論”“仁政論”的提出打下了思想基礎。孟子還從“仁政”思想出發,總結出了因“仁”得天下,因“仁”失天下、“暴其民甚,則以身弒國亡”的必然規律,主張君王應該把發展農業,體恤民眾,關注民生“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的治國理政主張化為行動。《寡人之于國也》中說:“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認為君王必須重視人民,“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孟子一系列關于“仁”的主張,實現了“仁者愛人”質的飛躍[3]。
從孔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克己復禮為仁”到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再到荀子的“若夫兼而覆之,兼而愛之,兼而制之,歲雖兇敗水旱,使百姓無凍餒之患,則是圣君賢相之事也”“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荀子·富國》),希望“萬物得宜,事變得應,上得天時,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則財貨渾渾如泉源”。我們看到的是儒家“仁政”這一系列思想主張的漸趨漸成。盡管這種節用裕民、裕民足國,主張愛民、惜民、恤民,構建“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的社會,其主觀目的是封建統治的長治久安,但客觀上隱性地促進了儒家慈善文化體系的進一步形成。
從《漢書·平帝紀》記載,元始二年,“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到《南史·齊文惠太子傳》載“太子與竟陵王子良俱好釋氏,立六疾館以養窮人”的“養疾之政”都是我國慈善文化發展史上的重要節點。從西漢武帝播種禮儀,提倡“視民如子”到大唐的君臣相宜,水舟之喻,歸根結底其目的都是希望君王以“天之大愛”慈懷平衡社會倫理關系,化解社會矛盾情緒,解決人際關系問題。
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發展史上,大宋王朝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朝代。著名學者陳寅恪先生曾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充分肯定了大宋王朝在中國歷史和文化發展上的地位。大宋王朝的統治者與民(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做法,極大地刺激和鼓舞了宋代士大夫,也點燃了士大夫參與國家治理異乎尋常的熱情和積極性[4]。
“朝為田舍郎,暮坐天子堂”“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社會現實,形成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濃重的社會風氣,也成就了大宋王朝成為中國封建社會經濟發達、文化繁榮輝煌朝代。中華民族享譽世界的四大發明,有三大發明就出現在宋代。今天留在我們記憶中的有名人賢哲的名篇佳作、才子墨客的市井生活,還有相對完善的社會救助體系和慈善文化。“民有疾病,州府置施藥局于戒子橋西,委官監督,依方修制刃散咀,來者診視,詳其病源,給藥醫治,朝家撥錢一十萬貫下局,令帥府多方措置,行以賞罰,課督醫員,月以其數上于州家,備申朝省。”(《夢粱錄》),“更有老疾孤寡,貧乏不能自存,及丐者等人,州縣陳請于朝,即委錢塘、仁和縣官,以病坊改作養濟院,籍家姓名,每名官給錢米贍之”(《夢粱錄》)。
宋代在傳統慈善救助思想及文化基礎上,繼承和發展了“愛己之心愛人”、以博施濟眾為己任的“眾愛”思想,宋代官方救助體系的逐漸形成是其標志。“有局名慈幼,官給錢典雇乳婦,養在局中,如陋巷貧窮之家。或男女幼而失母,或無力撫養。拋棄于街坊,官收歸局養之,月給錢米絹布,使其飽暖,養育成人,聽其自便生理,官無所拘”(《夢粱錄》)。貢士莊、貢士庫、義田為寒門學子赴考提供基本生活所需和旅資,資助貧困學子甚至其后人的生活;廣惠倉、常平倉是政府對“老幼貧乏不能自存者”提供救濟;惠養乞丐法、安濟坊是政府收容無業流浪人員;居養令、居養院是政府收容城鄉鰥寡孤獨疾病殘廢人員;漏澤園是助葬之法,安葬貧困無依或無主死者等等。這是大宋王朝面向天下、廣惠普澤的慈善救助行動。
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年),朝廷又頒行“居養法”,詔令各州設立居養院,“鰥寡孤獨貧乏不能自存者,以官屋居之,月給米豆,疾病者仍給醫藥。”起初只是收養“鰥寡孤獨貧乏”者,到宋徽宗時期,救助范圍擴大到“在京遇冬寒,有乞丐人無衣赤露,往往倒于街衢”者,徽宗大觀元年(1107年) 閏十月朝廷又下詔:“遇冬寒雨雪,有無衣服赤露人,并收入居養院,并依居養院法”。南宋高宗時,朝廷又廣設養濟院,紹興三年(1133年)正月,高宗下詔要求臨安府的養濟院“將街市凍餒乞丐之人盡行依法收養”,實現了更加廣面的收留居養。宋王室建都臨安(杭州)后,原有的官方救助主體逐漸由朝廷轉向了地方政府,各州地根據自身情況自主開展慈善救助活動。宋代福田院、安濟坊、漏澤園、慈幼局、義倉等,其發展規模之大,設施之全,內容之廣,堪稱中國封建社會歷代慈善“義舉”之最。
這個時期,宋代民間力量也漸漸加入到社會慈善救助之中。1050年,范仲淹任知府的杭州一帶遭遇大饑荒,餓殍遍地,范仲淹創辦了“范氏義莊”,救濟族人并惠及“鄉里、外姻、親戚”,范仲淹在設立義莊管理宗族公產、救助族眾。同時還制定了《義莊規矩》,對救助對象、救助方法、救助數量等進行相應規定。此后“又設義學以教,教養咸備”。義莊以養人,義學以教人,相輔相成。1210年范仲淹六世孫范良在《續定規矩》中補充規定:“諸房聞有不肖子弟因犯私罪聽贖者,罰本名月米一年;再犯者除籍,永不支米(奸盜、賭博、斗毆、陪涉及欺騙善良之類,若戶門不測者,非)。除籍之后,長惡不悛,為宗族鄉黨善良之害者,諸房具申文正位,當斟酌情理,控告官府,乞與移鄉,以為子弟玷辱門戶者之戒”。
這種慈善“義舉”不僅和諧了社會,也成了社會抑惡揚善的巨大力量,在一定程度上補充了社會救助體系之不足[5]。正如理學家程顥說“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固本之道,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足衣食。”
到了明清時期,我國的慈善救助方式有了一定的變化。慈善的經濟來源除了個人捐助外,還有“分攤集資”和“抽取提成”,并帶有一定的強制性。這是我國古代慈善文化的別樣延伸。
縱觀在中國幾千年的社會發展史,慈善文化的形成和發展對封建社會構建君臣有別、長幼有序、淳望親鄰、寬宥四方的社會秩序作出了貢獻,同時也因其彌補不足、濟弱扶傾的進步性成為中華民族優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安老助孤、扶貧濟困的慈善文化情懷,今天依然能夠滋養我們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