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傳奇之“物”物之存在造就亦幻亦真的傳奇

文/馬臻（長沙市明德中學語文教師）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唐宋不僅有唐詩、宋詞，傳奇也在唐宋文學的星空閃耀。本刊將結合《唐宋傳奇選》（張友鶴、呂玉華選注），開啟一段瑰麗的傳奇之旅，講述唐宋傳奇之“奇”“文”“述”“夢”“情”“俠”“變”“仙”“鬼”“妖”“物”“時”等。

盧照鄰的《長安古意》，描寫了唐代“物”的繁華，于雍容華貴之中彌漫詩意。類似的描寫在唐宋傳奇中也非常多見，并形成了它的特點和風格：細節華麗，想象奇異，物與人交相輝映。

唐宋傳奇中“物”的存在，更是構成了小說敘事、人物形象的依托空間。

細節華麗精確

唐宋傳奇對現實事物的精確描寫，給小說帶來一種真實感，保持了“傳奇”與“真實”之間的平衡。

唐宋傳奇中關于現實“物”的描寫，往往是精確或夸張的奢華。如《飛煙傳》中，趙象第一次寫信，用的是“薛濤箋”，飛煙回信則用了“金鳳箋”；趙象第二次寫信，用的是“剡溪玉葉紙”，而飛煙托仆人帶來的回信，用的是“連蟬錦香囊”“碧苔箋”；第三次寫信，趙象剪“烏絲闌”為回簡。這些都是當時非常名貴奢華的紙張或物件。這樣的細節讓一個非同尋常的傳奇故事，有了現實的物質基礎。

“物”之細節在某種程度上也構成了小說的血肉。如《霍小玉傳》中，霍小玉死后和李益告別。告別時，她仍然有留戀、有感嘆，有哀怨之外更為復雜的情愫。這種情緒讓霍小玉的內心變得豐富起來，血肉更為豐滿。這與霍小玉“容貌妍麗，宛若平生。著石榴裙，紫 襠，紅綠帔子。斜身倚帷，手引繡帶”的細節描寫是不可分割的。

事實上，不少唐宋傳奇中關于“物”的細節描寫，也成為了史學家研究唐宋歷史的重要參考依據。如研究者常常指出，《李娃傳》中對長安里坊住宅的方位描寫就很符合唐代長安的現實。而唐傳奇中大量的胡人購買“寶物”的故事情節，也被史學家用來研究唐代時期中西交通交流的歷史。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從這個角度來看，唐宋傳奇雖然是虛構的小說，但也是現實的投影，展現著唐宋的部分社會現實和歷史精神。

想象奇異非常

在唐宋傳奇中，“物”本身被有意虛構出來，被賦予極為神異的形象與功能。如《襄陽老叟》中，記載“襄陽鼓刀之徒”唐并華醉臥漢水之濱，獲得一位老人贈送的神奇斧頭。這把斧頭“造飛物即飛，造行物即行”。唐并華后來用它制作了木鶴，駕著它與一位美麗的女子連夜私奔。

在被譽為中國古代版的“灰姑娘”的《葉限》中，可憐的女孩葉限曾奉養了一條神奇的魚。她的后媽趁她不備，將魚殺死并吃掉。后來，葉限在神靈的提示下，收集到了這條魚的一片“魚骨”。這片魚骨能夠變化出各種神奇寶貴的事物。

此類能夠變化的物品，大多華麗而神奇。但是，唐宋傳奇中也有很多奇特之“物”，是為了奇異而奇異，展示的是想象力。如傳奇名篇《古鏡記》，開篇就描寫古鏡設八卦，置十二辰位，置二十四字，將鏡子與古代流行的八卦之類的“道”“法”聯系了起來，使古鏡具有了一種象征性和現實感。

這種神異的想象，有時候也與某種現實的記載交融在一起。如日本著名唐史專家石田干之助在他的《長安之春》一書中，就引用了鄭處誨的《明皇雜錄》，來論述唐玄宗時期東都洛陽的元宵之盛，“燈樓二十間，高一百五十尺，懸珠玉金銀，微風一至，鏗然成韻。其燈為龍鳳虎豹之狀?！笔锔芍J為這種描寫是現實的。他還進一步征引了牛僧孺《玄怪錄》中的記載，即仙師使用法術讓唐玄宗觀賞揚州燃燈盛況的故事：帝步而上之，太真及侍臣高力士、黃旙綽、樂官數十人從行，步步漸高，若造云中。

上述傳奇故事，雖然是文人華麗的想象與加工，但也是當時的一種文學反映，因而也受到史學家的征引?？梢?，“傳奇”背后，有歷史現實的支撐。

物與人交相輝映

中國古代本就有“物我界限之消解，萬物融化為一”的哲學思想。按照這種觀念，萬物都可以變化為人。在唐宋傳奇中，很多神奇的事物都可變化為“人”，擁有人的思想和情感。人與萬物之間，也可以相互變化、自由往來。

如《元無有》中，元無有春夜避雨，在路旁空莊中遇上了四個讀書人。這四人吟詠作詩，元無有在旁邊認認真真聽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天亮后，元無有尋找這四人，全無蹤跡，堂中只有故杵、燭臺、水桶、破鐺。這四人吟詠的詩句，恰恰與燭臺、水桶一類的身份相契合。

薛漁思的《板橋三娘子》也很有意思。店主三娘子“含水噀之”，就能將木牛、木偶人變成活物，木人能夠牽牛駕耒耕地，而且能憑空在床前耕出一片麥地，麥子會在須臾之間成熟。人吃了麥子磨成的面粉，則會變成驢。

這些變幻萬物的神奇之“物”，是唐宋傳奇中不可缺少的物質基礎。《櫻桃青衣》《枕中記》都講述了書生在巨大的科舉壓力下，進入美夢之中，出將入相，完成了自己功成名就的官宦人生?！墩碇杏洝方o了這個“物化”的夢境以現實的基礎：枕頭。這個枕頭是從現實進入夢中人生的通道?！稒烟仪嘁隆肥菚粤恕皺烟摇?，然后乍然之間進入了夢境之中。

“傳奇”是夢。夢與現實之間，需要一個合情合理的“物”，作為通道，作為現實的基礎，使想象的故事變得亦真亦幻、更具情理。這種物與人之間的交相輝映，帶來了更多的現實感，也帶來了更大的神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