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強
左權縣即為古遼州,后為紀念犧牲于此地的抗日英雄-左權而得名,該縣地處現山西省的東部地區,緊鄰太行山脈。左權民歌歷史悠久,《遼州志》中對于其起源亦有記載,早在宋元期間民間便有“鬧元宵”這一習慣,經不斷發展而融合了多種藝術形式,陸續出現了山歌、號子、小調以及套曲等豐富的民間音樂體裁。查找有關“開花調”的記載可知,這一形式主要流行于東山區,即左權、和順及武鄉縣一帶,其歌詞上句常以“XX花開”為開端并以下句進行點題,且在這一地區,除植物之外,剪刀、桌椅甚至是石頭等其他東西也都可以“開花”,其藝術風格與河曲、山曲之間存在明顯差異,區別于較為高亢的音調以及較為自由的節奏,“開花調”以其更為溫婉的音調以及更規整的節奏而聞名。
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山西緊鄰陜西省與內蒙古,雖然相隔不遠但其民歌風格間的差異卻非常鮮明,以民族五聲調式中的“徽調式”最為常見,而左權民歌之所以能夠獨樹一幟與其在調式結構上的特殊性具有密切的關系。傳統五聲調式主要包括so、la、do、re及mi,通過增加fa或si偏音以組成六聲或七聲音階,其中的音程關系較為緊密,而最大的跳度不會超過五度且四度的跳躍也相對較少,由此得到的音程結構更為流暢,為此其傳唱度也相對更高,發展至清代咸豐年間,當時流行的山西戲曲-中路梆子對左權民歌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左權民歌的結構中包含了三個樂句,前兩個樂句之間做到了一問一答,極具對稱性特點,符合中國傳統審美觀念,無論是多么復雜的故事還是多么豐富的情感都可以通過多段歌詞來進行準確表達。左權開花調的重點在于其第三樂句,不僅起到了再次說明的作用,同時也起到了補充與強調的作用,進而將這三個樂句組成一個相對完整的結構。
“開花調”隨性又自由,之所以能夠流傳至今主要是依靠世代的口耳相傳,當代研究者在對其進行分類之時不僅提出了“正開花”與“反開花”的概念,同時還提出了“大開花”與“小開花”、“開心花”與“開真花”等類型。
就“正開花”而言,主要是指從第一句到第二句的內容及情感符合邏輯及事物的自然發展規律,例如“苦菜開花苦又苦”一句到“高粱開花頂頂紅”一句,苦菜與高粱的開花都符合其發展規律,寓意著下一句的水到渠成,中間的過度非常自然,而第一句又為第二句進行了情感上的鋪墊。就“反開花”而言,其含義與“正開花”恰好相反,指的是第一句與第二句之間具有強烈的反差,通常用于表達人物角色的復雜情感及矛盾心理,例如“金針你這開花”一句到“數九樹上能開花”一句,前半句重點突出了矛盾的自然現象并以此與后半句形成強烈對比,這也使得作品的戲劇性大大增加。
就“大開花”而言,其節奏大多為2/4拍,與喜悅的、歡快的、開朗的情緒相適應,在《桃花紅杏花白》及《會哥哥》等作品中都有體現,而“小開花”在節奏、曲調及風格等方面都與“大開花”有著明顯的區別,通常為3/4拍及3/8拍,其曲調較陰沉而情感較悲傷,通常不與外人道,在《苦相思》及《單相思》等作品中都有所體現。
就“開真花”而言,通常是指自然界中的植物正常開花,例如《十二月對花》中提到的“迎春花”、“芝麻花”及“小蔥兒開花”等,不僅真實存在還遵循大自然規律?!伴_心花”則是指作者或演唱者的情緒與狀態,“玻璃開花里外明”中的“玻璃開花”、“門搭搭開花卜來來”中的“門開花”以及“起火開花一出氣”中的“火開花”都代表著不同的心理狀態,作者只是將這種狀態以“開花”的形式表達出來。
1、語音音變的主要表現形態
不同地域的百姓其生產、生活方式有明顯的不同,這也使得當地的文化風俗也有所差異,尤其是在方言發音的特點、韻味及習慣等方面最為明顯,觀眾甚至可以通過傾聽唱曲方言來準確的判斷是哪一地方的民歌,為此,方言土語也成為了各地民歌的重要區分標準,而聲母及韻母的變化分析就顯得格外重要。就聲母變化而言,普通話中的“外”其發音為“wai”,但在《會哥哥》的“門外走進俺哥哥來”一句中則需要讀成“vai”,又如普通話中的“山水”其發音為“shan shui”,但在《有了心思慢慢來》的“山里石頭河里水”一句中則需要讀成“san sui”。就韻母變化而言,左權地區人民在說話時可能存在前后鼻音不清的問題,以“行”及“親”等常用字為例,正常應當讀作“xing”及“qin”,但左權人民可能發出“xin”及“qing”的音,發音時的元音改變主要體現在“e”之上,“a”及“o”等開口音需要讀成“e”。
2、疊詞的主要表現形態
疊詞即將最后一個字或某個單音節詞進行重復而得到的詞匯,其應用其實是兒童思維在語言中的體現,在發展的過程中以方言的形式保存了下來。疊詞的應用不僅可以將無生命的東西進行人格化,同時還可以起到摹聲摹色及情感抒發的作用,在一定上凸顯了語言的韻律美以及內容的意象美。開花調的感染力與大量疊詞的靈活應用具有密切的關系,加之左權方言的發聲規律,其地域特點非常鮮明。就名詞而言,開花調之中常見“哥哥”及“妹妹”等疊詞;就動詞而言,常用到“擺擺”及“撥來來”等疊詞且在《會哥哥》之中均有所體現;就形容詞而言,《會哥哥》之中還出現了“白奶奶”及“白洞洞”等疊詞;就副詞而言,常見“慢慢”一次,最具代表性的為《有了心思慢慢來》之中的“有了那心思哥哥呀慢慢來”一句;就量詞而言,開花調中常用到“一點點”、“一些些”及“一對對”等詞匯;就象形詞而言,以“公雞開花咕咕叫”中的“咕咕”一詞最具代表意義。
3、襯詞與襯句的主要表現形態
襯詞及襯句在左權開花調之中非常常見,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傳承與發展過程中自然而然形成的,由于許多開花調都是隨心而唱的,為此襯或不襯以及如何去襯也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演唱者在演唱時的心情及狀態,這也使得方言演唱變得更具趣味性而其內容與情感表達也更為準確。就襯詞而言,主要是指為了豐富作品內容及表達情感而增加的一些語氣詞,以“桃花花(你就)紅來,杏花花(你就)白”一句為例,襯詞指的是除了進行直接表達的歌詞之外的部分,即指“這”、“那”、“呀”、“來”及“你就”等單字或詞語。就襯句而言,主要是指以補充語氣及增強情感色彩為目的而增添的句子,由于并不會改變原有的音節規律,為此也可省去,同時還可以作為一個承上啟下的句子出現。
4、比興修辭的主要表現形態
樂句上的比興、結構上的對偶以及合轍押韻是左權開花調的主要特點,其中的比興是為了托物言志,從唱詞來看符合我國一貫的美學技巧,且大多與傳統音階調式相適應?!氨取本褪潜扔鳎菍ⅰ叭嘶铩被颉拔锘恕钡闹匾侄危R姷摹氨取笨梢院唵蔚姆譃槊饔骷鞍涤鬟@兩種,極具想象力;“興”就是聯想,作者或演唱者通常“因物起興”或“觸景生情”,用于開頭時主要是為了展現山川、河流、花鳥及人文風俗等所見所聞,進而將第一句作為第二句的鋪墊性內容,且只有待“興”句唱完之后才可以進入正文部分。
各地區民歌的區別之一在于裝飾音的應用,在現有的譜例資料之中并沒有詳盡的左權開花調裝飾音描述,但普遍認為裝飾音直接關系到這一藝術形式的辨識度。豐富的裝飾音及其靈活應用將左權開花調的旋律性及節奏性等特點展現的淋漓盡致,便于社會大眾對這一獨特的藝術形式進行更為深入的了解。分析民間藝人劉改魚的音響資料可知,《桃花紅杏花白》中的每一句的第一個音之前都有兩個裝飾音,且通常為第一個音的下行二度,這樣的設計在全曲中共出現過三次,其重點與難點在于歌詞“來”字的裝飾音以及補充樂句中“呀呀”的修飾音,只有處理好裝飾音才能增強其連貫性并突出左權民歌的獨特韻味,而演唱者在演唱時一定要突出裝飾音并展現其變化,進而促使裝飾音更好的融入其中。
節奏是音樂的重要元素,是指交替出現的且固有規律的強弱及長短變化,我國傳統民歌的曲調較為婉轉、旋律較為優美而節奏相對舒緩,少見三拍子節奏型。左權民歌雖屬傳統音樂范疇但卻出現了拍子交替變換的情況,以《旦哥相親》為例,其節奏在2/4及3/4拍之間交替進行,充分體現了左權民歌在創作時的隨意性,同時又展現出了這一形式的人文氣息。此外,《單相思》及《苦相思》等大量的三拍子作品的曲調婉轉低沉,以表達舊社會的女性哭訴為主,而《會哥哥》這一三拍子作品則以描寫男女間的相思、相見及相守過程為主,其心理活動及思想情感與上述作品存在明顯差異。
深入分析《會哥哥》這一作品可知,其速度及節奏相對較快,三拍子的“強、弱、弱”在這一首中非常明顯,例如“門搭搭”的“門”以及“卜來來”的“卜”,每兩個小節的第一個字都做了加強處理,以此來凸顯情緒上的變化。演唱者應當做好強弱對比并把握樂句的律動,重音就要著重表現,而情緒表達需要越來越強烈,到了“門搭搭開花呀”依據需要體現無奈的情緒并做下滑處理,且第二樂句的強弱對比雖然同上一句相同但其情緒表達略有不同,在“哥”字處可以選擇“甩音”唱法來凸顯少女的思念之情,到了第三補充句時其強弱對比發生了變化,每一小節的第一拍都是重音所在,“呆”字也可采用“甩音”唱法,其終止感大大增強。
我國西北地區較為遼闊,在黃土高原之上充滿了嘹亮的“甩腔”,這與當地地理特點及人際溝通方式具有密切的關系,人們更加追求聲音的穿透性、力量性及傳播性,此外,放牧為該地區人民的主要生產與生活方式,通常情況下一個人甚至要放幾千只羊,只有利用聲音才能進行操控,其音域的跨度也相對較大,且逐漸由假聲轉化為真聲,而“甩腔”這種獨特的演唱方法便由此形成并逐漸發展。
以《親圪蛋下河洗衣裳》這一作品為例,每一句的第一個音仍然是下行二度的裝飾音,其華彩部分在于其中的補充性內容即“小親圪蛋”,這是對心上人的一種稱呼,起到了強調與補充結構的作用,由此可見,“甩腔”技巧常用于第三樂句之中,通常情況下其最高點只有字沒有音高,就如假聲喊話一樣,直至落在最低音之時才出現了音高旋律,且通常在很短的時值內進行?!八η弧睂ρ莩叩臍庀⒓傲α慷加兄叩囊螅_口就要集中力量并到達聲音位置,為此需要將聲音集中在頭腔以得到更強的聲音穿透力,而演唱者應當想象自己身處開闊空蕩的地域以找到合適發力的方式。以“甩腔”起唱分句是左權民歌的特色,以“小親圪蛋”一句為例,“甩腔”對應的歌詞為“小”,其氣口應當落于“小”字前,但在演唱時通常在“呀”之前就已經換氣,由于其時值為十六分音符,為此連在一起時其俏皮之感格外突出。
左權民歌之中常見抗日題材的作品,其情感色彩較為鮮明,大多為勞動人員對于抗戰生理的渴望以及必勝的決心,在《百團大戰》及《左權將軍》等作品中均有體現。此外,左權民歌之中常見有關愛情的作品,例如《親圪蛋下河洗衣裳》等歌頌美好愛情以及男女互訴衷腸的歌曲,也有表達對愛情的憧憬作品,例如《單相思》及《桃花紅杏花白》等,亦有《劉梅躲婚》等反對舊社會思想禁錮的歌曲。演唱者不僅應當了解歌詞內容及旋律,同時還要牢牢把握某一作品的內在情感,且實踐證明只有把握并協調這些修飾音、方言、節奏、甩腔及情緒等多種要素才能更好演繹一首左權民歌。
左權民歌“開花調”的形成不僅與當地獨特的自然地理環境密切相關,同時還受當地人民那種較為傳統的生產與生活方式的影響,無論是其歌詞內容,還是方言的發音咬字,亦或是獨特的唱腔與唱法都將左權地區的風土人情展現的淋漓盡致,且在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文化生態環境中,“開花調”得以傳承與發展并表現出了頑強的生命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