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長安
2020 年是“徽班進京”230 周年,中國劇協會同安徽省文聯在北京舉行了紀念座談會。為了準備難得的6 分鐘發言,我在腦海里默數著徽班的樁樁件件。驀然覺得,徽班的所作所為已然累積出了一座獨特的戲劇文化寶庫。就像《紅燈記》中李鐵梅所唱的那樣,是“千車也載不盡,萬船也裝不完”的“無價寶”。摩之,足以產生與李鐵梅相同的“光輝照兒永向前”的自豪感。限于時間,略數三樣,窺斑見豹,或可由少帶多。
其一是流動。都說“樹挪死、人挪活”,徽班就是在不停地輾轉流動中成熟壯大的。早期的安慶藝人得長江水路之便,下蘇杭,到湖廣,賣藝傳腔,即使不受待見也不灰心。安徽省博物館藏清嘉慶年徽州人汪必昌《徽郡風化將頹宜禁說》載:“乾隆廿六七年”(公元1761-1762)就有“安慶班”“入徽”,演“風流戲”“壞禮樂、墮人倫、抽人腦”,并主張嚴加驅禁。但徽班并未停止流動的腳步。文中甚至怒斥“昔年逐出徽境之班,到處不稱安慶、石牌,而曰‘徽班’”。可見,正是這流動使徽班有了地方性名號。當他們流動到揚州后,迅速博得了“色藝最優”的贊譽。據初步考察,徽班的足跡曾遍及鄂、贛、蘇、浙、湘、滇、閩、粵、桂等約半個中國。如同毛澤東對紅軍的評價那樣,它是“宣言書”“宣傳隊”“播種機”。“四大徽班進北京”實乃這種流動的頂峰形式。由流動“聯絡五方之音”(《日下看花記》),終于成就了“徽調者,皮黃是也”的梨園佳話(《梨園佳話》)。
其二是融合。徽班從不單打獨斗,崇尚“有容乃大”。但凡有益、有用之對象,皆擁之于懷,以求最好。“昆山的唱口安徽的打”,是徽班以發端于旌陽戲子的武戲對文戲的接納;“急是西皮緩二黃”,是徽班以石牌腔、京二黃對秦腔西皮的延攬;“班曰徽班,調曰漢調”,則又是徽班以自身的演藝架構對楚聲漢調的舉升。作為三慶班主的程長庚不僅善于在組織上融合,廣納天下名伶;而且也善于在自己的藝術創造中橫采豎納、兼容多樣。他把昆、弋“容于皮黃中”(《燕京菊影錄》);從湖廣調中吸取“調聲運氣”法(《擷英小譜》);向余三勝等人學唱楚調(《都門紀略》);從米喜子學習關公的妝容,創造了“宛似真人”的關公形象(《清稗類鈔》)……終使徽班的聲腔空前豐富,徽班的技藝臻于完美。他本人也贏得了“若向詞場推巨擘,個中還讓四箴堂”的美譽。
其三是造極。成語“登峰造極”用于形容一種極致境界,尋常使用較少,一是因為達于此種境界的情況不多;二是害怕言過其實,貽笑大方。但徽班卻獨以此為能事,于藝術上總是向往更高、追求更好。全力“登峰造極”。《日下看花記》說高朗亭塑造人物“體察入微”,“一上氍毹,宛然巾幗,一顰一笑,描摹雌軟,神情幾乎化境……忘其為假婦人”。《京劇二百年之歷史》說程長庚之魯肅“令配角忘其唱,失其做,司場面者,束手無策。”郝天秀因其技絕,被人贊嘆地呼為“坑死人”。楊月樓演《安天會》的孫悟空出場即翻108 個跟斗。胡老四還首創了在“猴戲”中使用“煙技”,造成騰云駕霧之感。郝蘭田的諸葛亮一改人們對以往諸葛亮多為“豬狗樣”的嘲謔。所有的“最好”“一流”“登峰造極”,成就了人們口中不脛而走的“活關公”“活魯肅”(程長庚);“活孔明”(盧勝奎);“活周瑜”(徐小香);“活張飛”(錢寶峰);“活孟德”(黃潤甫);“活趙云”以及“楊猴子”(楊月樓)等品牌形象。徽班老藝人胡老大為練蹺功,腳綁木制硬蹺翻過一座小山去挑水;程長庚要求譚鑫培對著窗紙練念白而不許噴出口水……。徽班的“造極”,對極致的追求莫不如是。
今天,我們要砥礪初心,讓戲曲再發時代新彩,我們就應該繼承好、開發好、運用好徽班的諸多“無價”之“寶”。以它為原料,來一番深加工(而不是直接吃原料)。我們還是應該創造條件讓戲劇“行走起來”,沒有沖州撞府、縱橫捭闔的流動,戲曲就會缺氧;我們還是應該支持鼓勵藝員、劇種、聲腔、技藝間的更多融合,沒有多元交匯,互補出新,戲曲就會退化失活;我們還是應該呼喚各種極致,堅定“造極”之志,沒有極致就沒有精彩、沒有高峰、沒有征服力。被忘卻或者被淹沒也就在所不免。
徽班的勝出告訴我們,戲曲的發展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必須的,時代永遠是需要戲劇的,只不過需要的不是一成不變的舊貌而是與時俱進的新顏。紀念徽班、傳承徽班“無價寶”,我們必將把守正創新的路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