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巴喬夫的悲劇遺產

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

9月，蘇聯最后一位領導人戈爾巴喬夫被安葬在莫斯科新圣女公墓，旁邊是他的妻子賴莎和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不出所料，俄羅斯總統普京沒有出席葬禮。畢竟，新圣女公墓是“不成功”的蘇聯領導人最后安息的地方。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戈爾巴喬夫因完成了他從未打算做的事情—導致蘇聯解體—而在西方備受推崇。他于1990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但俄羅斯人普遍認為他是叛徒。在1996年俄羅斯總統大選中，他試圖在政治上卷土重來，結果失敗，他只獲得了0.5%的選票。

戈爾巴喬夫在俄羅斯一直是污點人物。國有民意調查機構VTsIOM在2012年的一項調查發現，戈爾巴喬夫是所有俄羅斯領導人中最不受歡迎的。根據2021年的一項民意調查，超過70%的俄羅斯人認為，在他的統治下，他們的國家朝著錯誤的方向發展。

我在2000年代初參加“世界政治論壇”會議時結識了戈爾巴喬夫，這是他在都靈創立的智庫。在這個論壇，戈爾巴喬夫滔滔不絕講述“可能發生的事情”。他身邊通常有他那個時代的其他人，包括前波蘭領導人雅魯澤爾斯基和瓦文薩、匈牙利前總理霍恩、俄羅斯外交官亞歷山大·貝斯莫提尼克，以及一些左傾學者。

戈爾巴喬夫關于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之間的“第三條道路”的思想，在西方曾一度流行，但很快就被新自由主義的勝利思維淹沒。今天，大多數俄羅斯人將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視為俄羅斯的厄運先鋒。

在大多數俄羅斯人眼中，戈爾巴喬夫的遺產是天真和無能，甚至徹底的背叛。根據流行的說法，戈爾巴喬夫允許北約在1990年擴展到東德—基于當時的美國國務卿詹姆斯·貝克的口頭承諾，即北約將“不會向東擴展一英寸”。在這個敘事中，戈爾巴喬夫放棄了蘇聯對中歐和東歐的控制，而且沒有要求書面保證。

然而，實際上，貝克無法以書面形式做出這樣的承諾，而戈爾巴喬夫知道這一點。此外，戈爾巴喬夫多年來一再證實，從來沒有北約不向東擴展的嚴肅承諾。

無論如何，事實是，在1975年《赫爾辛基最終法案》簽署后，蘇聯對其歐洲衛星國的控制已搖搖欲墜。該協議由美國、加拿大和歐洲大部分地區簽署，其中包括尊重人權的承諾，包括信息和行動自由—最終導致了蘇聯解體。

然而，關于戈爾巴喬夫投降的神話是有一定道理的。畢竟，蘇聯并沒有像1945年的德國和日本那樣戰敗，而強大的蘇聯軍事機器在1990年仍然完好無損。戈爾巴喬夫拒絕訴諸暴力來維護蘇聯，導致了俄羅斯人的慘敗和屈辱感。這種不滿情緒，加劇了俄羅斯人對北約的廣泛不信任。

另一個常見的誤解是，戈爾巴喬夫摧毀了一個運轉良好的經濟制度。事實上，蘇聯經濟遠未兌現赫魯曉夫在經濟上“埋葬”西方的承諾，幾十年來一直在下滑。

戈爾巴喬夫明白，蘇聯無法既滿足平民對更高生活水平的需求，又在軍事上跟上美國的步伐。但是，盡管他拒絕了勃列日涅夫時代的導致停滯的政策，但并沒有合乎邏輯的東西可以代替它們。他匆忙放棄中央計劃制度，并沒有帶來正常運轉的市場經濟，反而使蘇聯加盟共和國腐敗的管理階層變得富有，導致民族主義死灰復燃。

在我看來，戈爾巴喬夫是一個悲劇人物。雖然他完全清楚蘇聯面臨的巨大挑戰，但他無法控制他釋放出的力量。1980年代的俄羅斯，完全缺乏克服其潛在問題的智力、精神和政治資源。但是，蘇聯解體已經過了30年，而許多導致其滅亡的功能失調，現在正威脅著席卷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