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紅,熊鳴峰,2,3,王騰宇,2,3,吳慧婷,2,3,俞宏輝,王利勤,2,3★
(1. 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江西 南昌 330006 ;2. 南昌大學十層脈研究所,江西 南昌 330006;3. 中日友好醫院江西醫院, 江西 南昌 330200)
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頒布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七版)》[1]指出,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是一種傳染性較強的疾病,主要臨床表現有發熱、乏力及干咳等。病情嚴重者可出現低氧血癥及呼吸困難,并快速發展成急性呼吸系統感染(SARI),甚至呼吸衰竭、多器官功能衰竭等可致死的危險并發癥,是我國甚至全球衛生健康系統面臨的一大新挑戰[2]。目前,該病流行早期因缺乏特異性疫苗及治療藥物,容易導致重型和危重型COVID-19 的發病率升高,故在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各版本中,從第四版開始,提出對重型及危重型COVID-19 患者視情況予以呼吸支持療法;從第五版開始,提出根據患者的呼吸困難程度予以糖皮質激素、血漿療法等治療[3]。在我院采用中西醫結合療法治療的128 例COVID-19 患者中,重型及危重型患者占據一半以上。我們根據患者的舌象、脈象及臨床癥狀進行辨證論治,使用附子類方治療重型及危重型患者,效果良好。本文將闡述附子在COVID-19 中的使用特點及相關典型案例分析,供同仁分享。
中醫認為COVID-19 屬于“疫病”的范疇,病因是“疫戾之氣”,發病誘因為正虛邪盛。《黃帝內經·素問· 陰陽應象大論》中云:“天有四時五行,以生長收藏,以生寒暑燥濕風”,這表明人體的生理、病理狀況與人的先天稟賦、后天的自然環境等多種因素有關。而此次COVID-19 疫情的暴發也與多種因素有關。由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組織編撰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中醫診療手冊》提出COVID-19 的主要病理性質為“濕、熱、毒、虛、瘀”,其主要病機為正氣虧虛,疫毒入侵肺經[4]。西醫認為,COVID-19 是因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而引起的肺炎。新型冠狀病毒是一種先前未在人類中發現的病毒,屬于β 屬冠狀病毒,其基因特征與SARS-CoV 和MERS-CoV 有明顯區別,且其在復制過程中為了不斷適應宿主核苷酸位點會不斷發生突變,可能會產生一些影響病毒傳播力、致病性和免疫原性等特性的變異株。經呼吸道飛沫傳播和密切接觸傳播是COVID-19 的主要傳播途徑,此外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也存在經氣溶膠傳播的可能。根據COVID-19 的嚴重程度,可將其分為輕型、普通型、重型和危重型。我院收治的COVID-19 患者多為重型及危重型。對于重型及危重型COVID-19 患者,西醫多采用呼吸機進行有創機械通氣或體外膜肺氧合(ECMO)治療,而中醫多使用附子類方以回陽救逆、開竅醒神。《黃帝內經·素問·病機十九條》中說:“諸痛癢瘡,皆屬于心。”這里的“瘡”可代表西醫的感染灶。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臨床上很多感染性疾病的發生可能都與“心”有關。心肺在三焦理論中均屬于上焦,“上焦如羽”,易受熱邪等損傷而發生病變。正如引起COVID-19 暴發的SARS-COV-2 病毒,首先侵犯上焦,引起咳嗽、干咳、發熱、乏力等癥狀。在發病的早期,侵犯部位尚淺,故宜采取清輕宣透之法治療[5],阻滯病邪繼續向中下焦傳播。失治后,可引起毒邪下侵,犯肝膽,再甚者可傷及腎臟。加之西醫多應用激素、抗生素等藥物治療本病,可傷及陽氣。故中晚期(重癥及危重癥)患者可出現心腎陽虛之證,臨床表現為神昏譫語、呼吸急促及手足逆冷等。根據相關診治指南,可選用參附湯回陽救逆。
當今多數中醫專家已從肺、脾等病位及痰、濕、熱、毒等方面闡釋了COVID-19 的病因、病機及辨證施治原則。尤其是在輕型和普通型COVID-19 的治療上,中醫藥表現出了一定的臨床優勢。SARS-COV-2 病毒引起的濕毒之邪若在體內纏綿難愈,導致病程遷延,郁久成瘀熱,濕熱毒邪持續熾盛不衰,彌漫三焦,則可致重癥或危重癥,引起肺不納氣、心不主神明、脾不能化生氣血、肝被熱毒浸潤、腎開闔失常,臨床表現為呼吸困難、神昏譫語、肢冷汗出、口唇青紫、動輒喘甚等,威脅患者的生命安全[6]。關于中醫藥在輕型和普通型COVID-19 治療中作用的研究較多,但關于中醫藥在重型、危重型COVID-19 中應用效果的研究尚少。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象湖院區為江西省重癥及危重癥COVID-19 患者的定點收治醫院,在本院中醫藥介入治療的128 例患者中,包含重型患者52例及危重型患者32 例,占總病例數的65.63%。可見當時COVID-19 患者重型及危重型COVID-19 的發病率較高。從第三版至今出版的各版指南中均指出,重型及危重型COVID-19 患者的中醫治療方案中幾乎都使用了附子。醫圣張仲景將附子稱為“藥中四維”之一,“人參、熟地者,治世之良相也;附子、大黃者,亂世之良將也”[7]。而在明清時代,附子也被眾多醫家列為臨床要藥。清末四川名醫鄭欽安創立了“火神派”,以擅長使用附子而著稱[8]。可見,附子在COVID-19治療中的應用是有據可循的。
自COVID-19 發生以來,已有一些研究者對附子在本病治療中的使用情況進行了統計和分析。如許祿華等[9]以“因時制宜”為基礎,通過整理2020 年2 月17 日前(含)國家及各省市政府以及專家已經發表的COVID-19 指南及建議,通過分組的方法進行統計分析,以發現COVID-19 在不同時期的中醫藥治療規律,特別是關于該病治療中的處方用藥規律。研究結果表明,COVID-19 發病后期(即重型及危重型)多采用溫里藥治療,藥物使用頻次的統計結果表明,附子的使用頻率高達86%。鹿振輝等[10]團隊發現重癥及危重癥COVID-19 患者若出現命門火衰之象,則需運用“以火治水,三焦同治”理論,予以附子類中藥溫陽補火。周銘心[11]從五運六氣角度探析COVID-19,發現不論是從運氣還是地域或氣化方面,辨其主要病因均是風溫夾濕。他認為COVID-19 后期的內閉外脫型患者臨床可表現為發熱、呼吸困難,甚至神昏、手足逆冷等,宜采取清心開竅、補氣固脫的治法,并在處方中使用了制附子(先煎)10g。可見,附子在COVID-19 后期的治療中使用的頻率較高,且在內閉外脫型中更為常見。
附子的主要功效是溫陽化氣、回陽救逆及散寒止痛,《神農本草經》謂“附子氣味辛溫有大毒,主治風寒咳逆邪氣”。現代藥理學研究表明,附子中含有的有效成分也是其毒性成分,主要為烏頭堿、次烏頭堿及新烏頭堿[12]。臨證中,附子也多由于其毒性而導致一些醫家畏懼使用,正如惲鐵樵謂“附子最有用,亦最難用”。祝味菊認為附子是“百藥之長”,根據《本草新編》中關于附子的引經作用“無經不達,走而不守,但可為臣使,佐群藥通行諸經”,可見其可以引導其他藥物入所需的經絡,發揮更好的藥效。祝老也提出附子既是心臟的毒藥,又是心臟的圣藥,附子的毒性成分也是有效成分。臨床上應用附子的要點是注意斟酌其使用劑量。自古以來,各專家學者也從不同角度提出了附子的作用及特點。例如,朱丹溪總結附子能行補藥之功:“氣虛熱甚者,稍用附子,以行參芪;肥人多濕,亦宜少加附子以行經……”。而劉完素則提出,附子為大辛大熱之品,無所不至,可作為諸經的引經藥。王好古則認為,附子為可入手少陽三焦、命門之藥,浮中沉各部位無所不至,為陽中之陽,可治督脈之病。附子此次被廣泛應用于重癥COVID-19患者內閉外脫證的治療中,主要與其能通行十二經及溫陽、回陽功效有關。重癥及危重癥COVID-19 患者累及的臟器較多,如肺、心臟等。西醫治療時多采用抗生素、激素等藥物。而從中醫角度來講,在治療局部炎癥、控制炎癥風暴的同時,也要對機體的整體狀態進行調治。正氣中的陽氣是人體最易耗散的能量,故重癥及危重癥COVID-19 患者可出現神志改變等陽氣不足的表現。因此在治療上,提出用附子以回陽救逆,通過“陽化氣”,溫補陽氣以固護正氣。
附子為有毒之物,在臨證中,尚需注意配伍及劑量的合理使用,以達增效減毒之效。關于附子的配伍,常見的是通過配伍甘草、干姜等以緩解附子的毒性;也有將熟地、酸棗仁等滋陰藥物與附子配伍,通過潛陽滋陰以緩和附子的烈性。我院使用的中藥均為顆粒劑,也就是經過不止一次加工處理的附子,其表現出來的毒性作用已不明顯,加上尚有其他藥物配伍使用,因此可顯著減低附子的毒性,保證用藥安全。實際應用后,尚未有患者訴有關于附子的副作用。也就是說,在本次COVID-19 的治療中,我們通過劑型調配、中藥配伍、劑量控制等手段,較好地發揮了附子的療效,并有效地控制了附子的毒副作用。
患者某,男,63 歲,2020 年2 月16 日入院。初診:主訴“發熱1 d”,伴咳嗽、胸悶、咳痰,大小便尚可。入院后完善相關檢查,2020 年2 月16 日血常規:白細胞計數12.82×109/L,紅細胞計數4.12×1012/L,淋巴細胞絕對值0.62×109/L,淋巴細胞百分比8.1%,單核細胞絕對值0.9×109/L,單核細胞百分比15.4%。血生化:總蛋白53.7g/L,白蛋白32.8g/L。胸部CT:1)兩肺胸膜下多發異常密度影,擬為病毒性肺炎,請結合臨床隨診;2)右中肺及左肺下舌段支氣管稍擴張并感染,治療后復查;3)右下肺鈣化灶。2019 新型冠狀病毒ORFlab、2019 新型冠狀病毒N 基因均呈陽性。入院診斷:COVID-19(重型),中醫辨病“疫病”(肺腎陽虛型)。西醫給予抗生素、抗病毒、免疫球蛋白等對癥治療措施。中醫會診,刻下癥見:患者呼吸困難明顯,血氧飽和度82% ~90% ;舌淡白少苔,右肺脈寸關脈滑,雙肝緊。方用桂枝加附子湯加減,具體方藥如下:淡附片、麩炒白術、山藥、桂枝、黃芪等。顆粒劑,共服7 劑,1 劑/d,分2 次溫水沖服。二診:2020 年2 月23 日復診,呼吸情況較前改善,無發熱,血氧飽和度維持在95% 以上;復查生化功能未見明顯異常;肺脈好,雙肝稍緊,左肝稍好,無特殊癥狀;食欲可,舌淡紅、苔薄、花剝、上中焦裂紋。辨證為肝腎陽虛證,患者病情改善,效不更方,在上方中加海螵蛸18g、火麻仁15g,以改善中焦陰虛之證。該患者服用中藥一周前后的舌象見圖1-圖2。

圖1 服中藥前舌象

圖2 服中藥一周后舌象
按語:患者初診見舌質淡少苔,結合臨床癥狀,辨證為“肺腎陽虛證”,給予桂枝加附子湯以溫肺散寒、扶陽固表。方中淡附片可溫肺氣、通表陽,桂枝、白芍可調和營衛而固表;用引肺經的要藥杏仁、紫菀以溫通肺陽,提高肺主氣、司呼吸之功能;黃芪、太子參、炒白術可健脾益氣化痰,以“離照當空,陰霾自散”;當歸、炒白芍等入肝經,可滋補肝陰以疏肝柔肝,改善胸悶及呼吸不利等癥狀;配以熟地、淫羊藿等補腎納氣。全方從肺、脾、肝、腎等病位以及氣、血等方面入手,共奏溫陽扶肺、健脾化痰、補腎柔肝之效。二診時,患者經溫陽等治療后,舌質、舌苔明顯改善,故繼續守方。該患者的兩次會診中,我們使用淡附片45g 為君藥,分別配伍熟地等滋腎陰之品以緩解附子的溫陽之效,且使用顆粒劑。綜合劑型及配伍等方面,使附子的臨證療效達到最佳,且患者的肝腎功能未見異常。可見,附子在COVID-19 陽虛證患者的治療中發揮了較好的治療作用,且安全性高。
COVID-19 是由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所導致的肺炎。《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將此病納入乙類傳染病,并按照甲類傳染病的管理方法管理。在COVID-19 的治療中,中醫藥發揮了重要作用。附子也叫烏頭,是一味溫里藥,可回陽救逆、補火助陽、散寒止痛,主治亡陽虛脫、肢冷脈微、心陽不足、胸痹心痛諸癥。將附子應用于重癥及危重癥COVID-19患者的治療中,能取得良好的療效,但用藥時需考慮其毒性,嚴格控制用藥劑量及用藥時間,并合理配伍其他中藥,已達到增效減毒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