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管到治，社會治理十年蝶變

│文 本刊全媒體記者 曾那迦

“以前這里修修補補好多年卻始終治標不治本。”河南省鄭州市管城區平等街社區如今是一處高顏值“明星社區”，住在這里的謝阿姨回想起小區改造前的種種情況還是感覺鬧心。平等街社區原本是該市典型的無主管老舊樓院集聚區，多年來積累了路面黃土裸露、路燈損壞、排水設施老化等各種問題，始終得不到妥善解決。

直到2019年，鄭州市老舊小區改造推進到該社區，轄區街道多次召開樓院居民代表座談會和家門口意見征求會。起初一些居民仍對改造保持觀望，社區發揮老黨員、志愿者的先鋒模范作用和帶頭示范作用，激發大家“共建、共治、共享”的意識，讓居民共同負責工程監督、共同參與日常監督。該社區居民樓院終于完成整體大規模翻修，違建、管線入地、房屋漏水等長期問題獲得解決。在居民的提議下，該社區還新建了游園和微景觀，成了“打卡地”。

社會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方面，基層社會治理是根基。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主動適應新發展階段、新發展理念、新發展格局提出的新任務新要求，持續推進從“社會管理”向“社會治理”的深度轉型，圍繞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進行了一系列重要探索。一字之變的背后，是從理念到方法論的質變。

“制”——理念之變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社會治理體系經歷了一系列發展和探索，黨中央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大力推進社會治理領域改革創新。

2013年11月，黨的第十八屆三中全會首次提出“社會治理”概念。2016年3月出臺的“十三五”規劃，將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正式納入。

黨的十八大、十九大報告均明確社會治理由“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和公眾分別作為協同者和參與者，在黨委政府的決策部署下依照法律有序地參與治理。

十年間，從“管理”到“治理”，從探索到轉型，社會治理不斷朝現代化方向邁進。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公共管理與人力資源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劉理暉認為，目前已經形成以基層治理、矛盾化解、治安防控、公共安全、社區服務為五大主要內容的社會治理工作體系。

從“管”到“治”，究竟變在哪里？首先在行動理念上，要實現從管理到服務的轉變，一切社會管理部門都是為群眾服務的部門，一切社會管理工作都是為群眾謀利益的工作；在行動主體上，要從過去政府一元化管理體制轉向政府與各類社會主體的多元化協同治理體制，推動政府治理與社會自我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在行動取向上，則要從管控規制轉向法治保障。

2022年8月，四川成都市麓湖公園社區居民水質監測小組開展水質監測。

十年來，各地響應中央號召，按照頂層設計推出因地制宜的社會治理制度。

比如，江蘇省南京市在社會治理領域取得多個“第一”：推出全國首部城市治理領域的地方標準、全國首部以促進市域社會治理為主題的地方性法規。

廣東省廣州市充分發揮法治在基層治理現代化中的規范、引領、推動和保障作用，不斷提升基層治理法治化水平，在全國首推“廣州公法鏈”“廣州法視通”，“線上30秒、線下半小時”的公共法律服務生態圈基本形成。

四川省成都市在全國首創市委城鄉社區發展治理委員會，該機構專門負責統籌推進城鄉社區發展治理改革工作，探索打破“九龍治水”格局，更有效、更快速地協調解決社區問題。

“從‘社會管理’到‘社會治理’，這些年的發展，體現出觀念的更新，也反映出社會治理的主體多元化、手段多樣化，折射出我國社會治理水平的大幅度提升。”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楊建順說。

“治”——方式之變

社區是社會治理的重要基石。十年來，居民的主人翁意識空前增強，“居民議事會”“居民自治小組”等居民自治組織貫通社會治理的毛細血管。

位于成都市城南的麓湖公園社區被湖水環繞，水景觀是該社區的一大特色。不久前，該社區居民組成的水質監測小組自發進行了又一輪的水質監測。

“我們把監測重點集中在大家平時反映問題比較多的地方，比如湖邊可能會存在一些排污現象，或者個別居民把污水管和雨水管混在一起雨污同排。”入住該社區兩年多的褚先生是水質監測小組的核心成員。

該社區內的水環境有專門的企業負責監測和維護，為強化第三方監測，今年4月，褚先生等幾位居民向社區基金會提交了關于麓湖居民參與式水質監測倡議的議案。在社區的鼓勵帶動下，居民們通過開展調研，進行水質監測調研報告解讀以及湖區、公園區水質監測點位實地勘探，最終形成的水質監測方案獲得通過，并申請到4萬余元“幸福資金”。5月，居民參與式水質監測落地行動正式啟動，水質監測小組正式誕生。目前該小組招募到十幾名關心水質的熱心居民，由5名核心成員輪流組織小組活動的實施。

換作以前，這種居民們自己“說了算”的事，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褚先生回憶起數年前，自己在另一小區居住，彼時居民們苦惱于消防通道被擠占、風貌環境待改進等問題，只能被動等待轄區或有關部門層層傳達，再解決處理，“不像現在，居民們越來越有主人翁的意識，并能行使自治、共治的權利”。

“社區需要居民共建、共治、共享，居民自治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麓湖公園社區黨委書記王燕說，“居民有內生動力，愿意付出自己的業余時間，投入到跟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問題上，也讓我們看到一個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正在麓湖公園社區逐步形成。”

社區也是人民民主的“根系”，居民自治孕育著足以影響國家立法機構決策的能量。

2019年11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考察上海市長寧區虹橋街道基層立法聯系點時，首次提出“人民民主是一種全過程的民主”。虹橋街道辦事處基層立法聯系點是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2015年在全國設立的首批基層立法聯系點之一。

7年來，虹橋街道基層立法聯系點在16個居民區和50家區域單位內設置了“基層立法信息采集點”，聚集起420名信息員、15家顧問單位和15個類型的專業人才庫。其中，一些社區居民自治小組被授牌為基層立法聯系點信息采集點。目前，聯系點一共完成67部法律的意見征集工作，歸納整理各類意見建議1300余條，其中101條建議已被采納。

“我們希望基層立法聯系點形成人人參與、人人傳播、人人出彩的平臺，讓小社區承載著大使命，基層街道體現出大民主。”長寧區虹橋萍聚工作室黨支部書記、全國人大代表朱國萍說。

“智”——技術之變

十年來，互聯網、大數據、圖像識別等現代智能技術成為基層社會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工具。

“路邊有樹傾倒，請前去查看。”浙江省龍港市華中社區的智慧社區系統操作員盧婉珍向就近的網格員鄭女士發起視頻會議，向其“派單”。鄭女士立即前往查看，將倒掉的樹木重新栽種好。盧婉珍則通過一塊大屏幕實時跟蹤網格員的活動軌跡，不久后就收到了辦結信息。

透過這一塊大屏幕，即可統籌全社區大小事，涵蓋高空巡檢、水質監測、危房監控、智慧垃圾桶等十多項功能，就像一個縮小版的城市大腦。華中社區的智慧社區系統是龍港市數字化改革賦能基層治理的一個縮影。

2022年是龍港市撤縣設市的三周年，也是該市實施行政體制扁平化改革的三周年。該市只設置了15個黨政部委辦、1個群團工作部及6個事業單位，機構和人員數量只有同等規模縣市的五分之二。

華中社區黨總支書記馮亦科介紹，全市實施行政體制扁平化改革后，各級都或多或少存在人手緊張的情況，但隨著社區智慧系統的引入，實現“人手不足，科技補足”。以往網格員出去巡查一次至少需要半天，但憑借社區智慧系統，只需要分片按固定軌跡巡查，工作更為高效。

2022年8月，北京市人大常委會組織市、區、鄉鎮三級人大代表，深入街道、鄉鎮代表之家和社區、村代表聯絡站，聽取人民群眾立法意見建議。

“龍港市行政體制扁平化改革的實踐過程中，最重要的特色是突出黨建引領、智能高效、多元聯動的‘市管社區’運作模式。”溫州大學法學院行政管理系講師張鵬認為，數字化技術平臺建設顯著提高了群眾辦事的質量和效率，透過數字化助推“市管社區”扁平化治理迭代升級。

近幾年，浙江省在智慧治理方面一直走在全國前列。近日，浙江省人民政府辦公廳印發了《浙江省城鄉現代社區服務體系建設“十四五”規劃》，提出要深化智慧社區建設，深化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和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應用，推動社區服務領域制度重構、流程再造、系統重塑。推廣應用社區微腦等智慧服務平臺。同時，該省將加快數字鄉村建設，到2025年，農村政務通用自助服務一體機覆蓋率將達到100%。

“‘一表通’把各種報表都整合了，不僅減少了表格的數量，還匯集了我們需要的各類數據，極大減輕我們填表的負擔。”自從2021年6月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區率先推出“一表通”系統，閘弄口街道天杭社區社工楊女士終于不再疲于應付大量報表，可以騰出更多時間來為居民提供上門服務。

這套系統實現城管、民政、消防等18個部門96種報表自動生成，為每名社工每月平均節省近30個小時表單填報時間，相當于多出4天時間走訪上門。如今，“一表通”應用場景已在杭州全市推廣，實現數據直達、“智”達，讓社工、網格員騰出手、邁開腿，更好地參與和完善基層社會治理。

類似的智慧治理實踐并非浙江省獨一家。比如南京市棲霞區自2016年11月啟動推行“掌上云社區”城市治理模式。歷經多輪改革創新，“掌上云社區”已成為幫助政府部門決策，提高政務服務活力，打通基層治理末梢的全域治理平臺。

廣東省深圳市鼓勵福田區大膽探索，讓城區治理更智慧，該區獲評“2021中國領軍智慧城區”。該區“民意速辦”平臺上線，在全市率先實現7×24小時一次性自助領取營業執照和免費印章等證照物件，讓居民生活更便捷。

“實現有溫度的社區治理是智慧社區建設的方向。”中國社區發展協會智慧社區工作委員會主任汪碧剛認為，要加大資金投入，構建智慧社區服務平臺，強化硬件設施配套，構建統一的數據采集標準，讓社區數據活化，在各應用中充分共享。

“志”——社會文明之變

2019年1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京津冀考察期間指出，志愿服務是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是廣大志愿者奉獻愛心的重要渠道。

十年來，志愿者早已成為多元化社會服務中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志愿服務成為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一環。尤其是當前疫情防控以社區為一線陣地，越來越多的居民主動挺身而出，從社會治理成果的享受者轉變為奉獻者。

2020年春節，四川省自貢市部分社區因新冠疫情居家留觀人員較多，急需志愿者援助。剛手術出院的自貢九七七愛心公益協會黨支部書記陳春艷帶頭報名并帶領黨員先鋒隊，承接了該市高新區西湖社區居家留觀人員24小時值守幫扶任務，30多名黨員志愿者20多天輪流堅守疫情防控一線。隨后該團隊又承接了自流井區春華、梨園社區的封閉管理執勤任務，連續40多天承擔人員、車輛登記、測體溫等工作。

其間，該愛心公益協會募集到15噸蔬菜和3噸水果送到各疫情防控卡點，同時推出“愛心護航·向逆行者獻愛心”志愿服務，一個月免費接送該市醫務工作者和新聞工作者近千人次。

“今年正好是協會成立十周年。”該協會會長余靈介紹。2012年5月，余靈偶然了解到農村孩子到城區參加高考交通不便等難題，便發起黃絲帶愛心護航志愿服務，組建自貢九七七愛心車隊，為農村考生提供定點接送服務，這支愛心車隊便是協會的前身。十年來，該協會累計發動2000多名志愿者，征集車輛1500多臺次，免費接送近郊高考學生3萬多人次，保證考生安全便捷到達考場參加考試。此外，志愿者們參與疫情防控、防災救災、扶危濟困等公益事業上萬件次，常年有400多名志愿者、280多輛車可以參與活動。

“這十年里，我也親身見證了普通大眾志愿服務意識的覺醒。”余靈說，最初，協會只有十余人，剛組建愛心車隊時，總有人持懷疑態度。但漸漸地，參與志愿服務成為社會共識，在接受服務、享受服務的同時，很多人也紛紛投入到志愿服務當中來。十年來，協會志愿者的人數壯大了近30倍，但壯大的節奏遠遠沒有停止，人數仍在不斷地增長。

2021年9月16日，四川瀘縣地震后，自貢九七七愛心公益協會積極組織志愿服務隊伍，參與災后安置點志愿服務工作。

為了鼓勵志愿者參與社會事務和社會治理，中央和地方近年來相繼出臺一系列政策。

2013年，廣東省出臺《關于推進社會工作者與志愿者聯動工作的實施意見》，提出在社會服務中構建“社會工作者引領志愿者、志愿者協助社會工作者”的互動服務格局。2015年，湖南省印發《關于加強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建設的實施意見》，提出要形成社會工作專業人才引領志愿者共同開展服務的運行體系。2018年，《民政部關于完善社區志愿服務構建和諧社區的提案答復的函》也提到大力推廣“社工+志愿者”的工作模式。

近幾年，各地逐步推行“三社聯動”“四社聯動”“五社聯動”等機制。其中，“五社聯動”旨在打造以社區為平臺、以社會工作者為支撐、以社區社會組織為載體、以社區志愿者為輔助、以社區公益慈善資源為補充的現代社區治理行動框架。

“社會治理彰顯基層智慧，基層智慧能為頂層設計注入源源不斷的能量。”多名受訪的基層工作者表示，親身感受基層智慧的魅力，在社會文明進步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是一種寶貴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