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巧,周祖亮
(廣西中醫藥大學,廣西 南寧 530200)
20世紀以來,我國多地相繼出土大量涉醫簡帛文獻,包括經脈、方藥、房中、養生、導引等內容。這些簡帛醫學文獻長期埋藏于地下,未經后人改動,保留著早期中醫藥文獻的原始面貌,具有重要學術價值。簡帛醫書方藥文獻數量眾多,包括清華大學藏戰國簡《病方》、周家臺秦簡《病方》、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養生方》《房內記》《療射工毒方》《胎產書》5種、阜陽漢簡《萬物》、天回老官山漢簡《六十病方》,以及《武威漢代醫簡》、北京大學藏秦簡《醫方雜抄》與西漢醫簡、荊州胡家草場西漢醫簡、南昌海昏西漢醫簡和大量散見方藥簡牘。數十年來,學術界從不同角度對簡帛方藥文獻進行了深入研究,成果豐碩,周祖亮等[1]、郭晶磊等[2]對簡帛醫書的方藥研究現狀曾作過綜述。但是近年來又有幾批簡帛方藥文獻先后被發掘與整理,學界對簡帛方藥文獻的研究還在不斷深入。為了讓學術界更全面地了解簡帛醫書方藥文獻及其研究現狀,筆者擬對其進行簡要介紹和總結,以期為相關研究提供參考。
學界對簡帛方藥文獻的研究成果主要包括醫學研究與學術源流研究兩方面。
1.1 醫學研究 簡帛醫書記載的醫方數量豐富,內容廣泛。研究者從醫方命名、方藥應用、臨床研究、藥物標本等角度出發,探討簡帛方藥文獻的醫方命名規律與內涵、方藥學成就及其臨床價值。
1.1.1 醫方命名研究 簡帛醫方名稱形式多樣,缺乏統一范式,早期的醫方命名、演變、內涵及動因引起了學者關注。如羅寶珍等[3]分類歸納簡帛醫書與傳世醫籍的醫方名稱,分析秦漢時期各類醫方名稱的由來及內涵,考察了方名演變的緣由;梁繁榮等[4]指出,老官山《六十病方》醫簡的命名方式主要以“治+病證名”開篇,再列治療藥物,或明確標明“治+病證名+方”,與早期方書的醫方命名方式基本一致;楊勇[5]指出,戰國至東漢醫方名稱逐漸格式化,自西漢中期“治某某方”已成為醫方主要命名方式;王一童[6]通過考證“治某方”中“治”的多重含義,認為老官山《六十病方》對醫方的命名比較規范,但全書醫方題名并不完全一致。
1.1.2 方藥應用研究 簡帛醫書藥物學信息豐富,反映了早期社會的藥物應用水平。研究者對簡帛醫方的藥物采集、劑量、炮制、劑型、煎制、服藥方法等進行了比較全面的考察,并總結了其方劑學、藥物學成就。如馬繼興[7-10]對馬王堆醫書的采藥、制藥、藏藥、劑量、制劑等內容進行了總結,并探討了馬王堆藥酒釀制方法;尚志鈞[11-13]歸納了《五十二病方》醫方劑型、用藥方法、藥物炮制等內容;張海燕[14]對馬王堆漢墓酒的品類、盛酒之器,以及酒在藥物炮制過程中的使用方法作了考察;陳力等[15]通過考察《萬物》《五十二病方》的藥物學信息,認為春秋戰國時期藥物炮制尚屬初級階段;傅延齡等[16]依據簡帛方藥文獻對秦漢時期多使用丸劑、散劑的原因作了探討;劉興隆等[17]歸納了《六十病方》方劑劑型及特點,認為秦漢方藥劑型運用已具一定規模,但與《傷寒論》相比仍有一定的差距;周祖亮[18]歸納《六十病方》所載藥物名稱、劑量、炮制與服藥方式等藥物學信息;段禎[19]對武威醫簡的量詞作了窮盡性考察,并探討了其使用藥物劑量的特征。此外,日本學者對簡帛醫書方藥也多有論述,如赤堀昭[20]對《五十二病方》湯劑、膏劑的藥物炮制與煎藥方法進行了探討;戶出一郎[21]對武威醫簡“治千金膏藥方”的組方特點、主治病癥、藥物功效等內容作了探討,并對該方治療牙痛的原因進行了闡釋;遠藤次郎等[22]為探求藥物原義,對《五十二病方》藥物的制作方法作了討論。
1.1.3 方藥臨床研究 簡帛醫書方藥文獻包含豐富的臨證經驗,對后世醫療活動仍有廣泛的參考價值。研究者以簡帛方藥為基礎,進行了臨床價值探討與應用實踐。如張延昌等[23-25]整理武威醫簡中治療婦科、外科、五官科疾病的方藥,探討該書對活血化瘀的記述、治療與方藥,并羅列了治療痹證的方藥內容;張延昌[26]還將武威醫簡的“治傷寒逐風方”化裁后治療強直性脊柱炎患者25例,總有效率達96%;柴中元等[27]、沈則民等[28]運用武威醫簡“瘀方”治療支氣管炎、乳腺炎、宮頸糜爛、腦挫傷二便失禁、非化膿性肋軟骨炎等,各舉驗案1則,皆取得較好療效;王海東等[29]運用“治魯氏青行解解腹方”治療風濕性疾病(包括結節性紅斑、痛風性關節炎、類風濕關節炎、急性滑膜炎),療效良好;叢春雨[30]探討了敦煌遺書與馬王堆漢墓帛書中醋的應用機理;楊天仁等[31]對《五十二病方》酒與酒制藥材的臨床功效作了考察;鄧丙戌[32]論述了鮮藥在《五十二病方》各類皮膚疾病中的外治情況。
1.1.4 藥物標本研究 伴隨著簡帛醫書的出土,秦漢時期一些藥物標本也被重新發現,馬王堆一、三號漢墓與南昌海昏侯漢墓均出土了藥物標本,引起了研究者的關注與探討。如何祚成[33]對馬王堆漢墓出土藥物標本進行考察,探查了其形態特征、功效、炮制等;鄭志學等[34]選取與馬王堆漢墓出土藥物標本相同的品種進行實驗研究,結果顯示該實驗中藥能使人體呼吸道分泌較多SIgA,從而減少細菌和病毒感染,起到“驅邪辟穢”的作用;謝宗萬[35]考察了馬王堆漢墓出土藥物在本草文獻中的品名、種類、藥名變遷及本草論證;黃道生[36]根據馬王堆漢墓出土藥物,聯系實際用途,對古代預防醫學思想作了深入探討;趙友琴[37]對馬王堆漢墓出土藥物的植物學形態、品類、效用、相關文獻記載等作了描述;劉麗仙[38]將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藥物與已鑒定的一號漢墓藥物標本、現代藥物標本等進行對照鑒定;經專家考證,南昌海昏侯漢墓出土的藥物標本,屬于地黃炮制品,這為漢代藥物炮制工藝提供了實證[39]。
雖然簡帛方藥文獻的醫學研究已取得豐碩成果,但是隨著新材料的陸續出土和研究方法的演進,簡帛醫書方藥研究還在不斷深入。例如簡帛醫書醫方命名研究,在過去數十年內少有論述,近年才引起部分學者的關注;在方藥應用、方藥臨床、藥物標本研究方面,相繼引入新出土的簡牘方藥文獻。這說明簡帛方藥文獻的醫學研究還有廣闊空間。
1.2 學術源流研究 簡帛醫書方藥文獻是目前所見最早的中醫方藥資料,反映了中醫方藥的原始形態,是后世眾多方藥的源頭。近年隨著幾批簡帛醫學文獻的新發現,在簡帛方藥文獻內部、簡帛方藥文獻與早期傳世醫學文獻之間,醫方流傳軌跡清晰可辨,這種現象引起了研究者的關注與研究。
1.2.1 方藥比較研究 簡帛醫書各種文獻的方藥存在較大關聯。研究者通過比較簡帛醫書內部的方藥信息,探析簡帛醫書的抄寫年代與成書先后順序,以此作為梳理簡帛方藥文獻源流的依據。如趙光樹等[40]通過比較武威醫簡與《五十二病方》炮制、劑型、服藥方法等內容,認為前者的藥物炮制與制劑方法較后者進步;和中浚等[41]、趙懷舟等[42]分別將《五十二病方》、武威醫簡與《六十病方》進行比較,和中浚等認為《六十病方》內容多較《五十二病方》成熟,趙懷舟等指出,兩書在具有共性基礎上又各有千秋,內容皆較《五十二病方》成熟;萬芳等[43]對《萬物》與《五十二病方》的藥物種類與選材、藥物炮制、劑型劑量等作了比較,認為前者抄寫年代較早,約成書于春秋戰國時期;朱玲[44]否認《萬物》與《五十二病方》之間具有學術繼承關系,認為兩者是各自獨立的學術著作;夏德安[45-46]認為虎溪山竹簡烹飪與食物的資料為研究馬王堆漢墓醫書提供了新的見解。
1.2.2 方藥源流研究 不同的簡帛方藥文獻存在部分醫方內容相同現象。研究者通過比較簡帛醫書內部、簡帛醫書與傳世醫籍之間的相似方藥內容,探查早期方藥淵源與流傳情況,梳理方藥源流脈絡。如周祖亮等[47-48]通過對里耶醫簡、《五十二病方》、北京大學西漢醫簡、《六十病方》相似醫方的比較研究,分析了簡帛醫書方藥的源流情況;夏洽思[49]對比馬王堆醫書與《萬物》、武威醫簡、里耶醫簡及早期傳世文獻的方藥學內容,探討了馬王堆醫書的方藥傳承脈絡;張延昌等[50]指出,武威醫簡的出土為探討《傷寒雜病論》方藥淵源提供了有力證據;尚志鈞[51-52]將《五十二病方》與《肘后方》對勘分析,認為兩書存在淵源關系,后者部分醫方來源于前者;何有祖[53]指出,里耶秦簡治療“病煩心”醫方可能是后世解毒方“地漿水”的源頭;張顯成等[54]指出,長沙尚德街東漢簡牘“治百病通明丸”應為后世“腎瀝湯(散)”的原始方;真柳誠[55]指出,老官山《六十病方》的出土,使得從《五十二病方》到《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六十病方》《漢書·藝文志》經方、《神農本草經》、武威醫簡,再到張仲景醫方的演變軌跡尤為清晰。
簡帛方藥文獻學術源流已有研究成果,主要以比較研究為主,而在綜合研究、系統分析方面略顯不足。今后應充分利用簡牘醫書新材料,全面考察簡帛方藥文獻的學術源流,以便對簡帛醫書方藥的來源、流傳與演變軌跡形成更加清晰的認識。
學界對簡帛醫書方藥文獻研究成果非常豐富,但是已有研究還存在以下不足:(1)簡帛方藥文獻研究不平衡。在研究對象方面,已有研究多集中于《五十二病方》與武威醫簡兩種文獻,而對其他方藥文獻較少涉及;在內容方面,對藥物劑量、炮制、劑型,以及方藥比較、學術源流等探討較多,而醫方命名、藥物煎制與飲服、藥后調護等方面研究比較薄弱。(2)學術源流研究不夠深入。雖然簡帛方藥文獻是后世方藥的源頭,但是簡帛方藥文獻并非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它們還應該有更早的淵源,也會有一定的學術傳承。目前對簡帛方藥文獻的醫學傳承研究還比較淺顯,尚未能就簡帛醫書與傳世醫學文獻的相似醫方、藥物應用等在時間上的傳承脈絡、內容上的流變關系進行全面系統探討。(3)已有研究成果較為零散,目前尚未形成系統性、集成性學術成果。
簡帛醫書方藥文獻包含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對后世中醫方藥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鑒于已有研究還存在不足之處,今后應該從加強全面綜合研究、方藥傳承研究、臨床應用研究、藥證研究四方面進行深入與拓展。
2.1 全面綜合研究 簡帛方藥文獻數量眾多、內容廣泛,除了原有的《五十二病方》、武威醫簡等大宗的方藥文獻外,還有近年新發現的數批系統的、散見的簡牘醫方。我們應綜合運用方劑學、藥物學、文獻學等多學科知識,進行簡帛方藥文獻的全面綜合研究,重點探析簡帛醫書方藥的類型與特征、淵源與流傳狀況、價值與影響等內容,充分發掘簡帛醫書方藥的學術價值與實用價值,厘清早期方藥演變軌跡,補充與豐富早期中醫方藥理論。
2.2 方藥傳承研究 簡帛方藥文獻的成書時間早于《傷寒雜病論》,具有重要文獻價值。將簡帛方藥文獻與《傷寒論》《金匱要略》《肘后備急方》等傳世醫書進行縱向比較,揭示戰國秦漢至魏晉隋唐醫學文獻各科醫學方藥的主要特征與異同,探明簡帛醫書方藥的流傳狀況,總結早期中醫藥的傳承脈絡與演變規律。
2.3 臨床應用研究 簡帛方藥文獻具有較大臨床價值。系統梳理簡帛醫方的功用、所主病癥、禁忌等,衡量簡帛醫方臨床應用價值。對經過臨床試驗的方劑,可適當拓寬部分醫方的主治范圍,進一步提高診療效果;對尚未實踐的簡帛方藥內容,根據醫方的完整程度、成熟程度,將簡帛醫方篩選后進行臨床前研究與臨床試驗;對出土藥物標本,進行本草論證、鑒定研究與藥理論證。
2.4 藥證研究 簡帛方藥文獻所載藥物功效、主治與后世不同,具有較高研究價值。全面整理簡帛醫書所載藥物的最簡方、最大劑量方、藥量加減方、藥味加減方及使用頻數等,結合早期本草文獻的記述,分析簡帛醫書各藥物的主要功效、適應證、用量用法與使用禁忌等內容。
此外,簡帛方藥文獻所見文化內涵豐富,尤其是祝由醫方的記述,以及醫方命名、藥物計量、煎藥方法、服藥方法與禁忌等內容,與早期社會諸子思想、數術文化、經濟、政治、宗教等息息相關。這并非是單純的經驗積累,而是在長期的觀念啟示、民俗依托、制度約束下,與其他學術思想相互滲透形成的。應通過多角度、立體地研究簡帛方藥文獻,探討簡帛方藥與其他學科、學術思想之間的聯系,探查早期治法方藥認識在形成、發展過程中的文化背景,明晰其歷時演變與動因。
簡帛方藥文獻是中國早期社會群體智慧的結晶,體現了先民認識疾病、治病療疾的觀念與方法,具有多重學術價值與較高實用價值。近年來,我國各地又陸續發現了幾批大宗簡帛方藥文獻,如北京大學藏秦簡《醫方雜抄》與西漢醫簡、荊州胡家草場西漢醫簡、南昌海昏西漢醫簡等。隨著新材料的相繼出土與研究的不斷深入,簡帛方藥文獻研究成果將更加全面與豐富,也將迎來新的研究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