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慧瀛,葉君瑤
(哈爾濱商業大學,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8)
在信息技術飛速發展,數字技術變革拉動經濟增長的背景下,數字貿易在全球貿易中的貢獻有目共睹。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在2021 全球數字經濟大會上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白皮書——疫情沖擊下的復蘇新曙光》顯示,2020 年參與測度的全球47 個國家的數字經濟規模總量已達到32.6 萬億美元,同比名義增長3.0%,占GDP 比重43.7%。數字經濟規模的持續擴大對全球數字治理提出了更高要求,對數字貿易規則體系帶來更大挑戰。在多邊層面,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WTO)由于成員國眾多且發展水平參差不齊,在數字貿易治理的立場上難以趨于一致,WTO 框架下數字貿易規則制定進展緩慢,顯然落后于全球數字貿易的發展步伐;在區域層面,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積極探索數字貿易規則構建,先后形成反映自身數字貿易規則訴求的“美式模板”和“歐式模板”。其中,美國作為數字貿易領域內的發展巨頭,率先構建區域內的數字貿易規則,經過數十年的發展,其數字貿易規則輻射圈逐步擴大,企圖掌控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制定話語權。中國作為全球數字經濟規模總量第二的國家,在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參與較晚、處于邊緣地位,其規模與規則制定話語權之間存在著明顯不平衡。在數字貿易規則“美式模板”影響力日趨增強的發展格局下,中國面臨著“數字鴻溝”、自身轉型升級困難等種種挑戰,對數字貿易發展產生深刻影響。因此,研究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動態演進過程及特點對于把握中國數字貿易發展方向、解決自身數字貿易發展難題具有現實意義。
當前,由于中國參與數字貿易規則制定較晚,國內有關數字貿易規則的文獻也相對較少,學術界的研究仍處于初步階段,已有關于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文獻大致分為兩類:一是從宏觀層面把握全球數字貿易規則的發展演變,將“美式模板”與其他模板進行規則比較。韓劍、蔡建偉、許亞云(2019)梳理了全球數字貿易規則體系中較為突出的“美式模板”與“歐式模板”的規則內容差異;白潔、張達和王悅(2021)則通過整理全球數字貿易規則的演進過程,側面反映“美式模板”與其密不可分的聯系。二是從微觀角度,基于具體的“美式模板”的典型代表分析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深化發展。周念利、陳寰琦(2019)聚焦在《美墨加協定》(簡稱USMCA)相對于《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簡稱TPP)的深化內容,提出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美式要價”的發展趨向;周念利、王千(2019)歸納總結出“美式模板”的核心規則,通過對比亞洲經濟體中所含數字貿易規則的條款內容與核心規則的重合度,說明亞洲經濟體對于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接受度較低。
有關中國應對數字貿易規則發展趨勢的舉措的文獻主要集中在國際數字貿易規則發展態勢下中國的選擇。潘曉明(2020)、高凌云和樊玉(2020)均從全球視角闡明數字貿易發展的現狀與走向,提出中國與發達經濟體之間的競爭與分歧并據此給出對策建議;李墨絲(2020)在USMCA、《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簡稱CPTPP)框架下,針對其具體所含數字貿易規則提出中國應對之策。
將美式數字貿易規則與中國應對之策結合考慮的文獻大多針對于“美式模板”中具體的數字貿易協定或條款內容,分析此協定下數字貿易規則的特點并指出于中國而言的借鑒意義。周念利、吳希賢(2020)將《美日數字貿易協定》(簡稱UJDTA) 分別與TPP 和USMCA 進行文本比較,總結UJDTA 的變化與特點,在UJDTA 框架下剖析中國數字貿易規則發展的可能動向。李楊、陳寰琦、周念利(2016)闡述了“美式模板”的基本內容,具體解釋“美式模板”中的關鍵規則并根據關鍵規則提出中國應對。
綜上所述,涵蓋美式數字貿易規則和中國應對之策的文獻均有不少,通常聚焦在某一具體數字貿易協定內容或是橫向比較不同數字貿易規則條款,缺乏對美式數字貿易規則動態演進過程及其特點的研究,以及美式數字貿易規則及其演進對中國的啟示研究。本文從動態視角,梳理“美式模板”的形成與發展過程,探討在“美式模板”影響力日益廣泛的環境下中國如何應對壓力挑戰,實現數字貿易大國到數字貿易強國的轉變。
數字貿易規則在多邊層面一直進展緩慢,美國率先從區域層面積極推動數字貿易規則制定,在與各國簽訂的貿易協定中彰顯其規則制定的核心訴求及對數字治理主導權的掌控雄心,數字貿易規則的“美式模板”逐漸形成并發展。本文梳理了美國所簽訂的貿易協定內容,就“美式模板”的形成與發展劃分為如下三個階段:
自2000 年起,美國與約旦簽署自由貿易協定(簡稱FTA),第一次納入非強制數字貿易規則解決電子商務問題,規定對電子傳輸免征關稅、支持通過電子手段提供服務、電子傳輸不設障礙,條款比較簡單,重在強調促進電子商務市場自由發展。2003 年美國與新加坡簽訂的FTA中,電子商務章節首次具備法律約束力。2004 年美國與智利的FTA 中,電子商務成為專章,條款從美國與約旦的FTA 所包含的3 條擴展至6 條。2007 年美國與韓國簽署FTA,此時電子商務章節內容已擴展至9 條,規則內容涉及電子認證與電子簽名、無紙化貿易、線上消費者保護、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電子傳輸免征關稅等,至此,標志著“美式模板”初具雛形,形成1.0 版本。這一階段,美國僅與兩個發達國家(澳大利亞與韓國)簽訂了雙邊FTA,其數字貿易規則仍停留在倡議層面,鮮少具有強制約束力,但已涉及數字貿易中“跨境數據流動”等部分核心規則。
2009 年,美國參與旨在推動經濟一體化、促進亞太地區貿易自由化的TPP 談判,由于美國的加入,TPP 發展勢頭逐漸擴大。經過長達5 年多的談判,2015 年美國與日本、澳大利亞、加拿大、智利、新加坡等共12 個國家簽署包含環境保護、知識產權、投資等貿易條款的TPP,奠定“美式模板”的基礎——2.0 版本。TPP 中含有18 條數字貿易規則相關內容,主要在保護個人信息、確保數據自由流動、促進電子商務便利化等方面進行規則約束。在保障個人信息安全方面,TPP 對于線上消費者保護和個人信息保護都作出要求,例如締約方需要針對網絡詐騙、商業欺詐等行為實施消費者保護法,阻止含有推銷性質的電子信息等;在確保數據自由流動方面,TPP 對于電子傳輸免征關稅、計算設施的設置、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等均有明確規定,通過不要求締約方企業進入市場設立數據中心、不轉讓或者獲取源代碼等條款設置支持數據在協定簽署國之間自由流動;在促進電子商務便利化方面,鼓勵政府與企業間進行無紙化貿易、使用電子認證與電子簽名進行商業交易、完善國內電子交易監管框架等條款促進數字貿易便利化。此外,TPP 鼓勵個人信息保護、線上消費者保護與網絡安全等展開合作。此時的數字貿易規則內容更為全面,“跨境數據流動”、“數據存儲非強制本地化”、“源代碼保護”等核心規則已具有約束力。
盡管2017 年,美國的退出導致TPP 流產,但同年,由剩余11 國構成的《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簡稱CPTPP)誕生,其數字貿易規則內容全面繼承TPP 條款。
2015 年后是“美式模板”的進一步發展階段,以2018年為界限分為“美式模板”的2.5 版本與3.0 版本。2018年締結的作為2.5 模板的USMCA 數字貿易規則最為嚴苛,限制效應最強,貿易自由度也最高,強制要求跨境數據自由流動、公開政府數據、保護源代碼。另外值得一提的是,USMCA 具有強烈排他性,其三十二節的第十條款被稱作“毒丸條款”,該條款對協定締約國與非市場經濟國家之間的自由貿易進行了一系列限制。
2019 年訂立的UJDTA 作為“美式模板”的3.0 版本,對USMCA 規則內容進行了一定回調,降低了規則的強制性,例如增加安全例外條款、回調數字貿易自由化條款、增加知識產權保護相關條款等。
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形成與發展,經歷了條款數量由少到多、規則水平由淺入深的過程。本文通過整理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演進過程,提煉其演進特征:
美式數字貿易規則條款數量從美國與約旦FTA 的3條增長至UJDTA 的近20 條,相關數字貿易規則從電子商務單獨條款擴展至電子商務專章,規則的關聯方從最初的生產者擴展至消費者、政府、互聯網等。規則內容逐漸能解決越來越廣泛而復雜的數字貿易問題,其中,“跨境數據流動”、“數據存儲非強制本地化”、“源代碼保護”已成為“美式模板”的顯著特點,彰顯美國有別于其他國家的高開放度與自由度。
“美式模板”的1.0 版本幾乎不具有強制約束力,規則條款大多比較溫和,但之后形成的模板的規則約束力明顯增強,例如USMCA 在服務貿易開放領域明確限制數據本地存儲,在知識產權保護領域限制政府要求披露源代碼的能力等。從USMCA 到UJDTA 的過程也凸顯出美式數字貿易規則水平的提升,USMCA 的規則過于激進,對締約方開放水平、約束力度有很高要求,而UJDTA 在USMCA 基礎上適當調整,對其中較激進的條款增加了安全例外條款、知識產權保護條款等軟性規則,促進規則有效性總體提高。
中國對于“跨境數據流動”、“數據存儲非強制本地化”、“源代碼保護”等一直沒有放開限制,而美國一貫主張數字貿易規則自由化、便利化,支持數據跨境流動、反對數據存儲本地化、支持源代碼保護,這也是中美數字貿易規則的分歧所在。在美式數字貿易規則核心訴求的滲透下,國際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一些重要平臺受“美式模板”影響較大,中國難以加入。另外,USMCA 所包含的“毒丸條款”幾乎完全排除了中國加入的可能性,與USMCA 一脈相承的UJDTA 同樣存在這樣的問題,美國致力于在與其他國家簽署的協定中加入“毒丸條款”,從而實現對“非市場經濟國家”的限制。
在美國試圖主導數字治理的發展格局下,中國作為數字貿易大國,面臨著與發達經濟體之間的數字鴻溝差距大、缺乏高標準的數字貿易規則體系等問題。本文通過整理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演進過程和總結其演進特點,為中國的數字貿易發展進程提供一些啟發。
在美國謀劃的“數字利益圈”中,中國等發展中經濟體很難融入,在全球數字經濟價值鏈中的位置也很有可能被定位于低端水平,數字鴻溝差距進一步拉大。盡管兩國的國情不同、數字貿易規則的側重點不同,但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演進對于中國制定符合自身利益訴求的數字貿易規則具有一定借鑒意義。縱觀美式數字貿易規則的演進過程,相關協定締約方從雙邊到區域,蘊含美方訴求的數字貿易規則輻射范圍不斷擴大,規則條款從簡單到復雜,規則內容從電子傳輸自由延展到數字貿易的服務、知識產權、信息保護等各個領域,“美式模板”逐漸形成國際高標準數字貿易規則。
中國應當吸收“美式模板”建立過程的可取之處:一是加強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完善國內數字貿易相關法律法規。美國已形成先進成熟的數字貿易相關法律法規,國際高標準數字貿易規則中有一部分就是美國國內規則的國際化。中國應加快數字貿易領域的相關改革,對于數字貿易的行政許可、商事登記制度等進行必要調整,完善數字貿易相關法律法規時尤其注意加強對個人信息的保護。二是積極推動與其他國家之間的數字貿易規則制定,加入體現中國主張的數字貿易規則條款。中國應當利用好“一帶一路”的發展機遇,對各方利益合理關切,對其中一些貿易合作伙伴發出倡議,進行數字貿易合作,在數字貿易規則框架制定上發出中國聲音,爭取全球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話語權。
此外,對于“美式模板”發展過程中違反中方立場的部分,應予以摒棄。例如“美式模板”2.5 的代表USMCA 中的“毒丸條款”,排斥中國等發展中國家,這一措施與中國一貫的開放包容態度相違背。結合“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中國可以提出“數字貿易共同體”概念,有序開放數字貿易的同時,擴大自身影響力,在全球范圍內倡導建設數字貿易共同體。
對標國際高標準數字貿易規則,中國應當發揮自身優勢,盡快提出符合自身數字貿易發展趨勢的數字貿易規則的“中式模板”。一方面,對于高標準數字貿易規則中較為激進的部分,批判性對待。例如,高標準數字貿易規則明確要求最大限度支持跨境數據流動、不得將數據存儲本地化作為締約經濟體之間開展數字貿易的前提條件、披露源代碼不應當作為進入一國市場的硬性條件,中國對這類開放度高的條款接受程度較低,針對此類規則應當謹慎對待。中國在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談判時,應充分利用安全例外原則條款,在保障信息安全的基礎上考慮數據自由流動。同時,為了數字貿易向水平更高、領域更寬、范圍更廣方向邁進,中國應在自由貿易試驗區進行試點,測試高標準數字貿易規則在中國推行的可行性,積極探索高水平數字貿易規則的實踐。另一方面,發揮中國比較優勢,創造契合自身利益的數字貿易規則。中國具備數字貿易發展的良好基礎,云計算、大數據、區塊鏈等新興技術已融入社會生活,電子商務更是取得長足發展。中國在電子商務的發展上顯然具有比較優勢,可以在數字貿易規則制定中針對電子商務提出符合自身利益主張的內容,例如數字產品征稅、線上消費者保護、技術中立等規則,以此擴大自身影響力,創造面向未來的數字貿易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