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璐
(重慶對外經貿學院 重慶 401520)
對于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來說,首先,事情發展過程中的一些小細節,事件中人物與人物的行為、心理有一定的虛構調整的空間,但是事情的主要人物與開始、發展、轉折、結局等,一般是不能隨意更改的。其次,每一個被改編的“真實事件”都具有巨大的矛盾沖突點,這是真實事件改編成電影的最基礎且最重要的點。比如,《中國機長》中民航機組成員面臨空中險境,拼死救下全部乘客;《我不是藥神》中的主人公面臨救人、利益、法律等各方面的壓力。
中韓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大體符合以上兩個標準,但在電影的主題、敘事特征和視聽風格方面,中韓兩國存在很大的差異。
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新中國成立前,這些電影以《閆瑞生》《張欣生》為代表。在新中國成立以后,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作品以歷史戰爭題材為主,如《焦裕祿》《開國大典》《建黨偉業》等,這些電影重現歷史,樹立社會榜樣,帶著強烈的主旋律色彩。與此同時,以第六代導演王小帥、賈樟柯等人為例,他們帶著人文關懷與個人視角,關注著社會中邊緣人物和個體的生存狀態,先后拍攝了《十七歲的單車》《小武》《三峽好人》等一些聚焦社會邊緣人物和普通個體的影片,這些影片以“獨立電影制作”的方式,呈現出鮮明的個人主義藝術色彩,但很難在商業影院上映,傳播范圍較窄。
放眼現在,真實事件改編的商業電影作品也不斷涌現,如2014 年陳可辛執導的“打拐”題材電影《親愛的》,以2011 年“微博打拐”事件為藍本,上映后獲得了超過3 億的票房。電影《湄公河行動》(2016),根據2011 年震驚中外的“10.5 中國船員金三角遇害事件”(湄公河慘案)改編,由香港導演林超賢編劇并執導,收獲了超過10 億的票房。另外還有《奪冠》《中國機長》《我不是藥神》等一系列宣揚勇敢、堅強、正義的電影在影院上映,這些電影的票房都很高。
1926 年,韓國導演羅云奎自編自導自演了電影《阿里郎》,這部電影講述了韓國“3.1 抗日獨立運動”期間,一個大學生被捕,他在被拷問的過程中遭受了各種酷刑而精神失常,最終被殺害的故事。《阿里郎》在當時受到了韓國人民的追捧,也被譽為“韓國歷史上第一部批判現實的影片”。在《阿里郎》的影響下,韓國出現了大批民族現實主義電影作品,如《東方破曉》《無主渡船》《馬夫》等。在20 世紀60-70 年代,韓國電影完全被政府控制,成為政府的傳聲筒。20 世紀80 年代中期,韓國政府廢除了原有的電影制度,頒布了新的《電影法》和《實施令》,實行了獨立電影制作制度。于是,韓國電影的許多限制被解除,各種社會問題、法律問題、政治問題等都被搬上了韓國電影的銀幕。比如根據歷史人物和事件改編的電影有《華麗的假期》《南營洞1985》《辯護人》等;還有根據犯罪案件改編的作品《黃海》《熔爐》《回家的路》《韓公主》《梨泰院殺人事件》《舉報者》等,《韓公主》《熔爐》都涉及孩子(或學生)被性侵的內容;《舉報者》以記者為焦點,探討了政府利益與事實真相之間孰輕孰重的社會矛盾……另外,還有根據體育賽事改編的電影《我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刻》《舉起金剛》《朝韓夢之隊》等。
從上文的介紹可以看出,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作品主題側重于歷史事件與人文情懷。特別是歷史事件的改編,從《平原游擊隊》到《閃閃的紅星》,再到《孫中山》《開國大典》……這一系列電影塑造的人物、情節、思想逐漸變得僵化、扁平化,陷入老套的說教形式,讓觀眾感到審美疲勞。現在真實事件改編電影開始多元化,有個體書寫《我不是藥神》《解救吾先生》《中國機長》,也有集體書寫《烈火英雄》《中國醫生》,還有國家書寫《奪冠》《我和我的祖國》等。同時,大部分作品都帶有一定的主旋律色彩,故事都有相對成功或圓滿的結局。
韓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也有很大一部分與歷史事件有關,其中包括韓國和朝鮮之間的關系、軍事政治獨裁與民主思想的矛盾等,這類電影多數從社會底層小人物著手,展現弱勢群體面對社會巨變過程中遭遇的司法不公、社會道德歪曲等事件。與中國電影對歷史事實歌頌贊揚的主旋律不同,韓國電影傾向于對歷史的批判與反思,帶著觀眾一起面對歷史的灰暗節點。
韓國電影近幾年受到好萊塢的影響,犯罪電影的敘事模式呈現出類型化的特征。類型電影有三個基本構成元素:“一是公式化的情節,二是定型化的人物,三是圖解式的視覺形象”。我們可以發現,韓國根據犯罪事件改編的電影基本具有較為固定的情節模式和定型化的人物形象,這些通過驚悚、犯罪等元素吸引觀眾觀看的電影承擔著類型片最大的特點即娛樂性。
真實事件改編“犯罪電影”的“受害者”一般是“社會弱勢群體”,他們可能是學生、女性或者其他承受身心傷痛與壓力的個體,他們的生活充滿無助,茍延殘喘地活著。比如《熔爐》里受到性侵的孩子;《南營洞1985》里在獨裁統治下經受了22 天殘酷拷問的民主運動人士金鐘泰。“施虐者”手握金錢與權力,他們自以為高高在上,不尊重生命與民主,對待弱勢群體如對待螻蟻一般。同時,在電影中,他們表現得非常陰險狡詐,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逃脫法律的制裁。例如《辯護人》里,“施虐者”利用權力將無辜的證人變成有罪的逃兵,讓觀眾唏噓不已。
“救助者”與“施虐者”對立,他們一般是律師、老師、記者等,他們的職業看似有著強有力的社會話語權,但在金錢權力交雜的現代社會中顯得渺小尷尬。從另一方面來說,“救助者”是社會進步的代表,他們通常具有民主精神,敢于向政治獨裁和社會丑惡發出挑戰,比如在《熔爐》中,美術老師姜仁浩同人權組織的工作人員一起奮力幫助受到侵犯的孩子們。
而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在敘事上雖然沒有類型化,但是不同的題材具有一定的共同點。根據歷史事件和人物改編的電影,如《開國大典》《建國大業》《建黨偉業》《百團大戰》等作品都站在國家的敘事立場,歷史人物眾多,他們都是國家意志的符號代表。就算是人物傳記類的電影《焦裕祿》《孔繁森》等,往往呈現出“高大全”的扁平形象,并未深度挖掘這些歷史偉人“接地氣”的一面。
犯罪案件和普通人的特殊經歷改編的電影將敘事的重點放在了對人倫親情的關注上。這與中國的文化歷史背景以及電影政策和管理體制有關,中國社會關注現實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從人的親情、友情、愛情等多方面了解人的生存環境,這種思維模式或多或少在中國電影中有所體現。
除此之外,受中國電影審查制度的影響,中國電影中對性、暴力、血腥等的描寫都比較含蓄,或者避免對這些情節進行描寫。但犯罪案件大部分都與性、暴力、血腥等相關,因此電影創作者往往選擇以“受害人”的親人或朋友為主線,架構出一個表現人性情感的故事。比如,電影《親愛的》雖然以“打拐”作為電影的宣傳主題,但是在敘事創作上幾乎通篇在描寫“尋找”這一親情人倫主題。影片中省略了孩子在人販子手中的掙扎,新的家庭如何對待這個被拐來的孩子等現實問題,也因為這些問題在影片中并未呈現,所以電影的戲劇沖突在一定程度上被消解,《親愛的》其實是一部贊頌親情的影片。
然后便是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的結局美化,《盲山》的原型故事是一個女孩被拐賣到山村,為了逃出來,她殺了自己的“丈夫”,但最后自己也被判死刑。但在電影中,女主角白雪梅并沒有殺害自己的“丈夫”,她的父親帶著警察來救了她。從這里可以看出,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在結局上的處理與韓國大不相同。
中國第六代導演創作的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的視聽語言風格帶著中國特有的含蓄感,畫面講究詩的意境和悠遠,鏡頭語言以遠景構圖和長鏡頭居多。《可可西里》就是典型的例子,在廣闊的高原,電影有一處場景是行駛的車隊,鏡頭由遠及近,最后透過車窗看到高原的美麗景色——陸地只占整個畫面的五分之一,遠處的高山和藍天各占五分之二,視野開闊,并給人神秘的感覺。但同時畫面并不穩定,鏡頭微微抖動,一方面是為了真實感,另一方面也預示著這寧靜美麗的景色下的危險與挑戰。影片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長鏡頭是“過河追捕盜獵分子”。日泰隊長一聲令下:下水!巡邏隊員迅速下水追捕。這個長鏡頭完整記錄了隊員為抓捕盜獵分子脫褲下水的全過程,青藏高原的氣溫極低,氧氣稀薄,隊員既要克服嚴寒又要忍受大腦供氧不足,拼命奔跑追趕盜獵分子。這個長鏡頭真實再現了可可西里武裝巡邏隊的艱苦生活,也展示了可可西里這個遼闊、蒼茫、神秘的地方。
近幾年上映的《我不是藥神》《烈火英雄》《湄公河行動》的視聽風格發生了轉變,展現出典型商業片的視聽語言風格,似乎完全摒棄了藝術風格化的視聽呈現,因此,近幾年的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都以內容取勝,視聽語言的呈現形式并不為觀眾、電影專業人士津津樂道。
韓國的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受到好萊塢的影響,經常以懸疑、驚悚與犯罪為娛樂點,因此在視聽語言上呈現出強烈的真實感和戲劇性。但同時韓國導演依舊秉持了各自的視聽藝術選擇傾向,結合快剪輯、大中小景別多角度切換,例如羅宏鎮導演的《黃海》,電影主人公在三分之二的電影時間中都處于搏斗和殺戮的場面,鏡頭處于搖晃不安的狀態,景別以中景、近景為主,剪輯節奏很快,將暴力美學演繹得淋漓盡致,斧頭、鋼管甚至肉骨頭也變身為致命的武器,血漿迸濺,即使隔著電腦屏幕,似乎都能聞到刺鼻的血腥味,強烈沖擊著觀眾的眼球和大腦。這種過度刺激的暴力血腥場面,在中國的電影審查制度中難以通過。
通過對比中韓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的主題、敘事特征、視聽語言,我們可以發現,韓國這類電影擁有較強的市場吸引力和票房保障,并且通過對國家歷史和社會現實的反省,讓韓國大眾對自己身處的生活環境有所思考,推動著社會文明、民主公正的進程。
中國的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創作也呈現出多元化趨勢,但大多數仍帶有主旋律色彩,部分電影結局與事實有差別,比如《盲山》。從某種層面來說,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依然單一,中國社會的問題和痛點被忽略、隱藏起來。在對我國國家榮耀、集體奮斗、個人光輝進行書寫的同時,我們也要有觸碰社會殘酷問題與人們內心傷痛的勇氣和魄力,發掘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的巨大潛力。在使真實事件改編電影作品擁有較強的市場吸引力和票房保障的同時,通過對國家歷史和社會現實的反省,讓大眾對自己身處的生活環境有所思考。與此同時,在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商業化的同時,形式與風格的藝術化也應該受到重視。要從內容和形式兩方面讓中國真實事件改編電影進一步實現真正的多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