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靜茹
(河南大學 美術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公路電影起源于美國,以公路為敘事載體和敘事背景,主人公以開車或行走的方式不停漂泊、居無定所,從而形成戲劇沖突來構建故事,涉及好萊塢主流電影通常不會涉及的敏感話題、表現邊緣人物的生存狀態,同時具有另類的表現手法,選取具有獨立性、革命性、叛逆性,甚至顛覆性的主題,對現實世界的失衡進行抨擊。
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無論是在政治、經濟還是文化方面都與世界接軌,并開始引入一些國外大片,公路電影開始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目前學界對中國公路電影還沒有明確的定義,公路電影在中國的發展不僅具有其本身的特征,還帶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多數中國公路電影都是將主體或背景設定在公路上,劇中的主角因為某些原因而展開一段旅程,在路途中展現主角的故事,旅程結束后獲得新的人生感悟或作出其他的人生抉擇,真實客觀地反映生活的本來面目。
公路電影帶有很強的寫實主義風格,寫實主義電影的主旨在于最大限度地復制現實生活的內容,避免對現實進行歪曲誤解,在制作上把真實性、樸實性等反映原始畫面和意圖的特性當作追求目標。文章從《岡仁波齊》《阿拉姜色》兩部影片的角色設定、敘事內容、視聽語言以及影片主人公的心靈成長之路來分析中國公路電影的寫實主義建構。
電影角色設置多與影片呈現的內容相關聯,導演選擇與其內容相符合的演員來進行演繹。每個導演風格不同,在選擇演員時不僅要考慮到與內容的相適應性,同時還要考慮演員所演繹的內容是否貼合現實,能否真實、客觀地反映出影片所要傳遞的信息。寫實主義下的公路電影追求形象的真實,演員自身呈現出來的情感和情緒的表達尤為重要。
影片《岡仁波齊》的導演張揚在《通往岡仁波齊的路》一書中講述其選角的問題,最開始只有一個大概的故事走向和人物設定,“首先要有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他(她)可能會死在路上;要有個孕婦,她的小孩會在路上出生;還要有個屠夫,因為殺生過多,想通過朝圣贖罪;要有個七八歲的孩子,這樣會增加很多趣味性和不確定性;有孩子就要有他(她)的父母;還要有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可能是個小流氓,也可能是一個青春期敏感害羞的男孩,一路上他會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還要有一個五十來歲、成熟穩健、類似于掌舵者身份的一個人,他會是整個朝圣隊伍的頭領。”角色有了基本的設定后,導演把視線放在當地的藏民身上,尋找與角色相符合的藏民。導演最終在普拉村確定了十一個素人,藏民不懂拍電影,但說起磕長頭朝圣,他們都明白,同時也是他們自己的愿望。影片中朝圣前的準備工作、朝圣路上的磕頭、念經等場景自然而樸實,我們能夠看到前期尼瑪扎堆和楊培等坐在一起商量朝圣的近鏡頭時,藏民們的面部表情十分生澀,盡管如此,演員們的真情演繹也讓觀眾感受到了影片中濃郁的生活氛圍。現實生活與影片里的生活“虛虛實實”,演員演繹自己的生活,沒有專業的演技,但真實地展現了去岡仁波齊朝圣這一路上的點滴。
張揚導演不是藏族人,拍攝這一影片來源于自己曾經到過西藏從而深受觸動,選擇藏民自己演繹自己的故事,演員不需要刻意地表演,只需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使影片中角色的真實性由內而外地散發。而《阿拉姜色》的松太加導演本身是藏族人,對藏族的事情非常了解,在選角之前心中就有與角色相配的演員。松太加導演執導的《阿拉姜色》,講述了男主羅爾基、女主俄瑪和她的兒子諾爾吾三個人去拉薩朝圣所發生的故事,導演和飾演羅爾基的容中爾甲是好友,《阿拉姜色》的創作原型也是容中爾甲給他講述的一個真實故事,松太加在劇本創作過程中就把容中爾甲的形象當作角色的形象放在腦海中,所以容中爾甲既符合劇本中的角色形象,同時又了解整個劇本故事,能夠更快地熟悉整個影片創作的意義和想要傳遞的信息。其他演員也都是符合影片中嘉絨地區的藏民去拉薩朝圣這一故事的藏族演員,但影片內容自然、真實地呈現則需要演員的演技。
寫實主義下中國公路電影的敘事內容有其獨特的特征。電影是人類追求逼真的復現現實的心理產物,這種心理因素決定了銀幕形象的真實感,決定了電影技術的完善和電影藝術的發展方向:再現一個真實的世界。公路電影的敘事內容中主人公的故事多是在公路上展開,以公路串聯整個故事情節,展現社會生活中“小人物”真實的一面。
影片《阿拉姜色》是導演松太加根據容中爾甲所講述的真實故事進行創作,影片中以俄瑪的離世為分界點,前半部分是重病的俄瑪因曾經目睹過前夫在醫院去世,并答應前夫陪他去拉薩朝拜,但時隔多年依舊未能了卻心愿,心里愧疚,當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后,臨終前想要完成未了的心愿,于是執意要踏上朝圣的路途。俄瑪的朝圣之路剛開始是自己和兩個背包客,隨著自己病情被丈夫知道,丈夫羅爾基和她的兒子也加入了她的朝圣之路,但俄瑪終究在去拉薩的途中去世。以俄瑪去世為后半部分,羅爾基和俄瑪的兒子一同踏上俄瑪未走完的路。失去妻子的丈夫,從小缺乏父母關愛的兒子,兩個人在朝圣路上不僅感情回升,心靈也得到治愈。最后他們在快到達拉薩的地方休整,兒子一直背的包里有盒子掉落,妻子和她前夫拼接的合照飄落到地,羅爾基給兒子剪發時,能聽到羅爾基的哭聲,影片在此處落下帷幕。整個敘事內容真實地講述了羅爾基的責任心,俄瑪的信任,兒子前期的叛逆到后期的轉變,以及朝圣之路上所展現的藏族人民的信仰,都是對藏區普通人生活的寫實。
如果說《阿拉姜色》注重人物間的情感,《岡仁波齊》則是對朝圣故事的敘述,描繪藏民的信仰和精神,展現藏族朝圣真實的一面。影片講述了普拉村藏民尼瑪扎堆為完成父親的遺愿、叔叔的心愿,計劃在岡仁波奇的本命年馬年,前去拉薩和神山岡仁波齊朝圣。當他要去朝圣這一事情被同村藏民得知后,紛紛表達自己想一同前往的意愿,最終組成十一人的“小團體”。出發前每個人都對朝圣充滿了向往,充分準備路上的食物、住宿用品、護具、衣物等。而后開始講述到岡仁波齊長達2500 多公里的朝圣路上發生的故事,他們手戴護具,膝上穿戴護膝,身前穿毛皮衣物,懷著虔誠的心邊走邊磕頭,但朝圣路上也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身體的疲憊、氣溫的變化、極端的天氣、新生兒的降臨、石頭從山體滑落、車禍、老人的死亡等等,但不論是什么困難都沒能阻止他們的朝圣之路。朝圣路上每晚大家都會一起念經,到達岡仁波齊后也以一句“我們開始念經吧”結束整個影片。影片內容樸素而真實,信仰將人與人之間連接,沒有復雜的感情糾葛,沒有情節的矛盾沖突,把朝圣之路上經歷的事情,路途上遇到的風景,通過鏡頭真實地呈現。
寫實主義下公路電影敘事內容的建構,展現了旅途中的不確定性,沒有一帆風順的旅程,有的人會離開,有的人會陪伴,但所有的挫折都不足以阻擋前進的步伐,所有的苦難終將過去,在一次旅行中得到心靈的洗禮,感悟生活、感悟人生。
電影的語言藝術歷來受到創作者重視,電影語言以直接的方式訴諸觀眾的視聽感官,它直觀、具體、鮮明而又形象生動,有著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寫實主義下的公路電影中,臺詞、角色、環境都是日常生活的再現,影片的視聽語言貼近真實生活,簡單的語言對話讓銀幕前的觀眾與影片達到高度共情。《岡仁波奇》影片中沒有添加任何主觀的配樂或者其他的音樂,所有聲音都來自拍攝所錄的原聲。朝圣路上,轟鳴的拖拉機聲,藏民手上綁著的長方形木板,每一次磕頭,都能聽到木板相碰的聲音,晚上休息時帳篷里念經的聲音等,這些聲音都是源自他們自身,沒有后期配音,細聽之下還有風的聲音,讓人身臨其境。整個影片中演員都是藏語講述,沒有華麗的辭藻,觀眾可能聽不懂藏語,但是并不妨礙影片對觀眾的感染力。
公路電影鏡頭展現生活中真實的內容,《岡仁波齊》影片中沒有濾鏡,拍攝的內容還原藏民的真實生活、壯麗的風景。影片對藏民生活居住地進行拍攝時,藏民身穿藏服,鄰里之間真誠、樸質。朝圣路上,大家磕頭一段路程會休整,在路邊架起爐子喝茶,藏民們淳樸、熱情地招待路過的陌生朝圣者,邀請他們一起喝茶、聊天。朝圣路很長,中途磨爛的鞋子、羊皮圍裙,孕婦羊水破裂要生產,遇到車禍拖著車廂前進等都通過鏡頭記錄下來。影像真實地還原朝圣之路,觀眾在觀影的時候也會被藏民的熱情、質樸所打動。與《岡仁波齊》的大鏡頭不同,《阿拉姜色》影片中的鏡頭則是以“人”為主體的拍攝,這也與兩位導演想要敘述的故事內容不同有關。
中國公路電影中,視聽語言的真實性在這兩部電影中表現得更加明顯,鏡頭下壯麗的風光,沒有配樂的聲音,藏語的表達都最大限度地保留真實性。在《阿拉姜色》中容中爾甲因為對所要飾演角色的地方藏語不熟悉,專門練習符合劇情角色地區的藏語發音。影片中俄瑪去世前,她拔掉了針頭,讓丈夫坐到自己身邊,對丈夫說“不要讓我看到你哭”,丈夫背過身,鏡頭轉向了女主拔掉針頭的手,因為之前的強行拔針,手背上有干涸的血跡,但通過鏡頭轉過我們看到了男主的眼淚與女主手背上的血跡相交,這一鏡頭讓觀眾感受到男主感情的流露,不舍、痛苦、難過等多種心情交織,小鏡頭下將細膩的感情放大。
中國公路電影的寫實主義與紀錄片的寫實有所不同,公路電影加入了藝術創作的元素,而紀錄片是對事物本真的一個記錄和描述,不論公路電影在寫實主義風格下有多大程度的真實,但創作中總是有創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情感在其中,創作的電影也加入了創作團隊的想法以及電影制作的技術手段,每一部影片都有傳達的意義。
楊波在《通往岡仁波奇的路》中寫道:“拍這兩部電影(《岡仁波齊》《皮繩上的魂》)的整個旅程,對我來說是在實現年輕時候的夢想:一邊旅行,一邊還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從電影的角度來說,是在尋找一種新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也是在尋找一種在路上的生活方式。”影片的整個拍攝都在路途中,拍攝的全部完成不僅是導演自己夢想的實現過程,在影片中導演讓主人公也通過路途中經歷的事情實現心靈的成長。朝圣路上會遇到困難,生活中也會遇到困難,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的,除此外還有心靈上、思想上也要轉變面對困難時的心境,影片主人公每次順利通過朝圣路上的困難不僅是對困難處境的一種現實突破,同時還有心靈的突破,面對困難時的心態得到突破,自此獲得心靈的成長。《阿拉姜色》中俄瑪得知自己身患絕癥后的痛苦,丈夫羅爾基在聽到妻子吐露內心想法后的憤怒、難過,兒子從小缺乏父母關愛變得叛逆,母親去世后諾爾吾同繼父去拉薩朝圣等等這些事情都是心靈成長的一次機遇。每件事情的發生都讓主人公的心境發生轉變,羅爾基和兒子諾爾吾隨著朝圣之路的不斷前行,心靈的變化、心境的成長,使得所有事情在這一過程中似乎都得到釋懷。觀影者隨著影片中故事情節的跌宕起伏、主人公渡過難關的心境轉變,其思緒也會隨之轉變,影片中主人公面對困難處境心境的變化與觀影者在現實中面對困難處境的心境形成對應,故事最后主人公的經歷使其得到心靈的釋懷,觀影者也會有所感嘆、感悟,產生對于自身現實生活的思考。
寫實主義下的中國公路電影,回歸現實生活,《岡仁波齊》《阿拉姜色》兩部影片中對真實情境進行視聽還原,通過“小人物”的信仰與情感之旅來推動敘事,敘事內容的不斷推動也提示著主人公每一階段心靈上的變化。影片敘事內容的推進、主人公的心靈成長,也伴隨著觀影者對影片中所傳遞故事的進一步了解,以此在觀影中獲得自身對于影片的認知,產生思考,完成對影片內容的接受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