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飛的詩[組詩]

■ 方從飛

喇 叭

模仿一朵花

開關(guān)在暗處樹立了權(quán)威

有人派蜜蜂，運走微銹的香氣

有人花蕊般字正腔圓

此時陽光明媚

三月綠死在田野里

一朵花，被反復(fù)鼓勵爬上電線桿

以便長大后成為揚聲器

人間事，以雨水計

嘴巴無法辯解時，雨聲才會變大

稀釋花非花的尷尬——

它突然想混進一片凋謝里

念頭乍起，人們聽到吱吱的卡帶聲

像一句真心話被磁鐵

倒拖回去

紙 頁

薄，尤難突破

它不知上頁的敘述

無從打聽什么樣的命運，等在下頁

它有水漬、折痕。殘損的心事

怕筆下鋒芒未斂，大雨

淋濕安民告示

一些字忙著給紙打針

另一些找到舵，在下半頁強行轉(zhuǎn)折

直奔有旋渦的人生

……合上書，則如合上風(fēng)暴

頁與頁稱兄道弟

不急著翻臉

“我的未來將是最齊整的”

它喜歡漆黑的預(yù)言

不諱言發(fā)黃的重要性

以及，紙包住火所動用的耐心

一點亭

這一點

便叫人停留，無汗可擦

深情地確認，自己就是沒淋濕的人

明白要贊美的，近在眼前——

再普通的柱子，只要插在良善的位置

都足以支撐往來的風(fēng)

讓它們忘記世上還有厚實的墻

亭蓋無傘，卻帶領(lǐng)更多樹蔭烈日前行

這家徒無壁的空

修心，凡天地有所紕漏

皆傾力頂上一頂

這一點，便是看見。教塵土安靜

少年出門前

無路，仍可走的大理由

殘 墻

眾瓦揭了家丑，檁條

自斷脊骨。一堵墻被集體的放棄

所包圍

這些河灘、山腳撿來

疊成一輩子，沒得過任何好處的

石頭，何苦如此頑固

當(dāng)我這樣想時

一塊石頭，像一聲有硬度的“呸”

砸在跟前——

“你個墻頭草”

我嚇得跑出十幾米

那個將往事一鎖，背起水井就走的人

是不是夢里，也“啪”地一震

其實，除了倒塌

它沒有其他事可做，它不倒

雨痕和風(fēng)聲難以下臺

流言會野草般失控——

它就是當(dāng)年，那些為梁為棟為柱者

拼命壘高的部分

寬 窄

一支曲被反復(fù)吹奏

若無的氣息在找我

看到修路廣告

“忍一時窄，得百年寬”

用舊的道理在找我

失聯(lián)的朋友異地重逢

成都，用兩條巷子找到了我

油燈舉黑暗找我，懸崖

用蛙聲找我，錯誤唱反調(diào)找我

我習(xí)練側(cè)身

躬身，昂首與目中有人

借麻雀的尺度理解黃昏

寬不貪途，窄可一夫當(dāng)關(guān)

翻耕、翻書。辭

堅信寬窄之外，不再有更好的安頓

秋 黃

晚稻收割后

村名立馬開闊——

板沸、書帶看、連槌閘

我躺在陌更村巴掌大的梯田里

吹著口哨脫離人類

聽到的不是流水與鳥鳴

而是身下的稻草被碾壓，發(fā)出類似

蚱蜢跳動、水蛇滑行的聲音

自然課堂滲透我的一生——

鯽魚、泥鰍，偶爾相遇的穿山甲

摸黑的夜晚，我們跑過甘蔗林

知道星和星星不一樣

落日，有換季的儀式感

正在發(fā)生的開闊，早已發(fā)生

歷朝秀才也曾落葉徘徊，繽紛地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