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個建筑工地

◎獨(dú) 步

荒 野

秋雨后出行，偶遇一片荒野。

我聞到了野蒿的清香，荒野的氣息拂過我的面頰，草浪翻涌，仿佛打開一本厚厚的《本草綱目》。

我忽然看見，父親從荒野深處緩緩走來。

他一邊走，一邊用手撥開濃密的草叢，被灌木和藤蔓絆得有些跌跌撞撞，我好擔(dān)心，會有一片草葉揮著鋒利的刀片，割傷他滿是胡茬的下巴。

父親，就睡在遙遠(yuǎn)家鄉(xiāng)的一座山坡上，身邊荒草叢生，當(dāng)某一天早晨，他突然驚醒，發(fā)現(xiàn)身邊空無一人，是不是會感到害怕？他會不會不停地、倔強(qiáng)地呼喊著我的乳名，餐風(fēng)露宿，千里迢迢來找我？

我凝視著荒野，一動不動，直到父親的身影消失。

一群飛鳥掠過，為了不打擾云的沉思，它們?nèi)套〖拍瑳]叫一聲，只是匆匆播種了這片遼闊的蒼涼。荒野之畔，一條小河氣息湍急，水光沉郁，天色向晚，它神色慌張，它一定是想快點(diǎn)流回一雙期盼的眼睛。

一片纖細(xì)的蘆葦，在荒野深處搖曳，風(fēng)推倒它們，它們推倒風(fēng)，它們執(zhí)著地眺望，站涼了悠長的時光！天下只要有游子，蘆花就會年年白頭。

草再低，也看不見牛羊，莫名的孤單籠罩心頭。想和每一片葉子拉拉手，卻無法一一叫出它們的名字。沉思須臾，面對一棵苦艾，我默默叫了一聲：媽……

有草的地方，定能長出故鄉(xiāng)！

一只蜜蜂飛過來，在我頭頂飛上飛下。

我聽不懂它的歌唱，它似要把內(nèi)心的甜蜜贈予我，而我不知所措，竟然左右躲閃著。

久居都市，身心俱疲，我想決絕地踏進(jìn)荒野，一直向前走，日落時分，用手機(jī)的最后一格電量，在朋友圈里發(fā)出一抹斜陽。

可是，我沒有勇氣邁出半步。

我知道，在我身后，30公里之外，在一個老舊的小區(qū)，有一只鎖眼一直為我睜著。

心如荒野，幾朵小花，在草根處爭芳吐艷。

路過一個建筑工地

每天上班路上，我都路過一個工地。

我小心翼翼地躲閃著一輛輛土方車。

工地被圍墻圍著，但無法圍住打樁機(jī)的聲音，這鏗鏘有力的聲音，仿佛就是我的故鄉(xiāng)負(fù)重前行的腳步。

這里的工友們大多是農(nóng)民。在老家，他們除草施肥，莊稼就開始拔節(jié)；在城里，他們澆筑水泥和砂漿，土地就長出高樓。

不管在哪兒，他們的汗水都向下流淌。

走到門口，我終于看見了一幢大樓的雛形，對于他們，可能和我一樣，童年時沒讀過幼兒園，如今，造一幢大樓，就像搭建積木一樣快樂。

他們內(nèi)心的快樂就是我一直向往的幸福！

他們正在建造的，是一個大型商務(wù)區(qū)還是一個生活社區(qū)？是巍峨的寫字樓還是高層住宅？他們的頭腦比樓房的結(jié)構(gòu)簡單得多，但他們的性情比水泥鋼筋還要堅(jiān)硬，他們不會去想，這幾幢大樓建成后，將有多少人搬進(jìn)來，將會使多少人以為擁有了自己的家；他們不會想到，這歐式的樓頂，可能會讓一片白云感到陌生，而不敢在樓頂歇息。

就憑這頭上系緊的安全帽，每天升起美好生活的憧憬；就靠這一身鐵骨，扛起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

我曾碰巧和他們在一個食堂里吃晚飯，我看見，有四個工友圍坐一起，一瓶二鍋頭干凈利索地下肚，他們出來的時候，滿街吹拂著找不到家的冷風(fēng)。

他們很滿足，皸裂的大手從嘴角抹去一天的疲憊，他們沒有苦惱，只要有活干，明天之后就還有明天。

平凡，如同胸前的工牌。

工牌，就是他們幸福的獎牌。

塔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仿佛歲月?lián)]動巨大的扳手，在一遍遍擰緊太陽這枚螺絲，但時間還是在細(xì)密的螺紋中流失。

有一天，大樓竣工，他們會輕松地和這個工地告別，揮揮手，不帶走一粒沙子。

每天，都有民工兄弟從我身邊匆匆走過，他們個頭不高。

每天，我從工地旁路過，都想攀上腳手架，去眺望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