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俊鵬 朱雯 郭旗(航天工程大學)
隨著人類外層空間活動的深入開展,外空安全對各國政治、經濟、軍事等安全的影響日益增強,外層空間軍事化、空間碎片等威脅外空安全的因素也隨之增多。而現行的國際國內外層空間法律規制還存在諸多問題,給我國外空利益維護帶來嚴峻挑戰。新時代,貫徹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加快航天強國建設,加強我國外空安全法治體系建設,推動空間國際法完善與落實,以法治思維和方式推進外空安全維護與和平開發利用成為國家安全戰略的重要課題。
作為科技創新的前沿領域,外空孕育著顛覆性、革命性的科技進步,顛覆性創新技術是我國建設科技強國,實現彎道超車的重要抓手。近年來,我國航天事業堅持自立自強,突破重重技術難關,“天問”“祝融”飛抵火星,“嫦娥”帶回月球采樣,“天和”“神舟”“天舟”共建中國空間站,2021 年中國航天全年發射達55 次,居世界第一。同時也逐步形成了北斗衛星導航、高通量衛星通信等一批空間技術轉化應用的示范性項目,為關聯產業發展和國家安全保障提供了有力支撐。
外層空間資產安全的重要性和脆弱性,使我國外空安全面臨著強風險。2021 年7 月和10 月,美國衛星2 次抵近中國空間站,迫使空間站實施緊急避碰,這對我國空間站和航天員構成了極大威脅。外空資產不僅支撐國家軍事、政治安全,也在能源、通信、金融、交通、農業、海洋、防災減災等經濟社會發展的各方面具有重要保障和輔助作用,是國家穩定發展的重要支柱,且這種“牽一發而動全局”的地位正在日益凸顯。冷戰時期,國際社會普遍開始認識到規制限制外空武器化和軍備競賽對外空安全的重要意義,但伴隨空間技術的發展進步和航天活動的頻繁開展,開始出現了影響外空安全的另一重要因素,即空間碎片。根據聯合國外空委科技小組委員會的報告,目前空間碎片正以每年10%的速度增加,碰撞在軌航天器的概率也在不斷上升,使得世界各國的外空資產均面臨著難以預測的安全威脅。因此,外空武器化、軍事化和空間碎片問題已然成為影響外空安全的兩個主要方面。
外層空間安全依賴于各國和平、有序利用外空,需要國際空間法對空間活動進行有效規制。目前,國際社會已制定生效了多部多邊條約、區域性協定和軟法規范等,世界主要航天國家也都制定了本國外空領域法律法規和階段性戰略規劃,共同構成了現行空間法律規范體系。
外空五大條約是國際空間法的主要內容。這五大條約強調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從總體上確立了自由探索利用、保護環境、遵守一般國際法等基本原則,規定了營救、賠償、登記等制度,被國際社會普遍認可和接受。
其他國際條約中與外空有關的條款也是國際空間法的重要組成部分。外空安全的含義隨著空間技術、空間活動的發展而不斷豐富,其他領域國際條約中與外空安全相關的內容,也是國際空間活動中要遵循的規則。例如:1963 年的《禁止在大氣層、外層空間和水下進行核武器試驗條約》,雖是主要關注核試驗的條約,但仍與外層空間軍事化有著密切關系;1973年《國際電信公約》強調了避免對外層空間通信進行有害干擾;1977 年《禁止改變環境技術公約》將改變外層空間環境的技術活動列入禁止范圍。
國際組織和機構的決議、報告、準則、倡議等軟法文件是國際空間法的輔助性淵源。聯合國外空委下轄的法律小組2017 年發布的會議報告,集中反映了世界各國反對外空軍事化、武器化和對外層空間探索惠及全人類的訴求,體現了絕大多數國家的共同意志。聯合國大會裁軍及國際安全委員會自20 世紀80年代以來,也多次發布關于防止外層空間軍備競賽的決議。還有聯合國框架下的《外層空間活動中的透明度和建立信任措施問題政府專家組報告》《空間碎片減緩準則》《外層空間核動力源應用安全框架》等文件;歐盟框架下的《外層空間活動國際行為守則草案》(簡稱《ICOC 草案》);中、俄在裁軍談判會議上提交的《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對外空物體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條約草案》(簡稱《PPWT 草案》)等。這些涉及外層空間安全的軟法文件,是未來形成新的防止外空軍事化、武器化,保障外空安全國際條約的重要基礎。盡管它們缺乏法律約束力,但也極大地彌補了傳統國際空間法存在的不足,對各國外空活動產生了一定的規制和引導作用,推動著外空活動有序發展。
現有外空國際法已難以應對當前外空安全形勢。空間技術快速發展,外空活動主體和類型日益多樣,美國等航天大國不斷推動外空戰場化,而國際空間法發展明顯滯后。
一是對“外空武器”定義模糊。《外空條約》第四條規定,禁止在外層空間部署核武器以及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意味著一些被解釋為出于科學研究和維護自身安全為目的的軍事設施是不被禁止的,且上述條款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定義還停留在20世紀對武器的認知。實際上,外空中體積不大的物體圍著地球高速運轉,碰撞其他空間物體,或是從外空通過火箭助推、自由落體撞向地球,均能產生巨大動能,造成毀滅性打擊,這使得該條款對外空武器的限制難以具體,對遏制外空武器化的進程作用有限。
二是外空活動透明度不高。《登記公約》中規定的發射國登記義務僅對發射國國名、外空物體的適當標志或登記號碼、發射日期和地域、基本的軌道參數等基本信息進行了要求,對發射物具體是軍事設施還是民用設施,很難加以區分和鑒別,無法發揮登記監管的作用。
三是外空環境保護已迫在眉睫。外空開發利用使外空環境日趨復雜,空間碎片快速增多,多數碎片的責任主體無法確定,碎片移除技術還處于起步階段,外空環境保護難以有效落實。
自1958 年美國頒布全球首部航天立法《國家航空航天法》以來,世界上已經有近30 個國家出臺了航天法,許多航天大國還針對不同時期的外空安全需要,出臺相應的戰略規劃和指導法規,為維護本國外空安全利益和促進外空利用活動提供政策制度保障。
美國是航天活動最頻繁的國家。近年來不斷完善和升級外空戰略政策,2020 年底新修訂的《國家太空政策》突出強調維護自身外空領導地位,謀求絕對優勢,以實力保障美國優先等原則。創建天軍作為美軍第六大軍種,美聯參會多次修訂《太空作戰》聯合條令,將外空視為獨立作戰任務領域,突出外空的戰略價值,全面維護其外空霸主地位。
俄羅斯聯邦承接了前蘇聯大部分的航天資產。自1993 年俄羅斯制定《空間活動法》以來,已完成12 次修改。此外,還先后頒布了200 余部涉及外空的部門規章,定期審核修訂《外空計劃》《外空活動發展戰略》等政策指導性文件,涵蓋了外空活動的各個方面、環節、層級,構成了俄羅斯完備的國內外空法規、政策體系。
其他國家也從不同層面制定了本國的空間政策法規。英國1986 年制定了《外層空間法》,2014年新發布了《國家外空安全政策》,2021 年4 月正式成立太空司令部。日本2008 年修改了《宇宙基本法》,解除了航天不能用于軍事目的的禁令,使其空間軍事活動合法化,并定期發布《宇宙基本計劃》,推動空間技術產業發展。還有澳大利亞、加拿大、法國、南非等諸多國家都以基本法的形式出臺了本國空間法。
可以看出,各國制訂和完善外層空間戰略和政策的目的非常明確,即促進本國發展外層空間能力,爭奪外空主導權,獲取和維護外空利益。
“法律是治國之重器,善法是良治之前提”,通過法治有效維護國家安全是加強和完善國家治理的重要經驗。中國近年來制定了一系列有助于推動外空安全建設的戰略規劃和政策法規,航天事業也在不斷邁上新的臺階。但對比其他空間大國,我國外空安全領域法治建設還處于起步階段。
《2010 年中國的國防》白皮書指出,中國按照和平利用外空的原則,參與空間國際合作。2013 年發布的《中國武裝力量的多樣化運用》白皮書指出,堅定不移實行積極防御軍事戰略,防備和抵抗侵略,遏制分裂勢力,保衛邊防、海防、空防安全,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和在外空、網絡空間的安全利益。2015 年發表的《中國的軍事戰略》指出,中國一貫主張和平利用外層空間,反對外空武器化和軍備競賽,積極參與國際外空合作。密切跟蹤掌握外空態勢,應對外空安全威脅與挑戰,保衛外空資產安全,服務國家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維護外空安全。2019 年發表的《新時代的中國國防》白皮書指出,“外空、網絡安全威脅日益顯現”,要“維護國家海洋權益,維護國家在外空、電磁、網絡空間等安全利益,維護國家海外利益,支撐國家可持續發展。”白皮書首次公開新時代軍隊“四個戰略支撐”的使命任務,將維護外空安全列入“維護重大安全領域利益”部分,指出“外空是國際戰略競爭制高點,外空安全是國家建設和社會發展的戰略保障。著眼和平利用外空,中國積極參與國際外空合作,加快發展相應的技術和力量,統籌管理天基信息資源,跟蹤掌握外空態勢,保衛外空資產安全,提高安全進出、開放利用外空能力。”縱觀近些年來國防白皮書,從提出“外層空間安全”,到將“外層空間安全”定位為“國家建設和社會發展的戰略保障”,可以清楚發現,我們對外空安全在國家安全體系中作用的認識正在逐步深化,外空安全在我國安全體系中的定位也愈加明晰。
2015 年頒布的《國家安全法》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指導,將外層空間、國際海底區域和極地等“戰略新疆域”的安全納入國家安全體系。2020 年12 月我國新修訂了《國防法》,著眼新型安全領域活動和利益的防衛需要,將傳統邊海空防拓展至邊防、海防、空防和其他重大安全領域防衛,明確外空、電磁、網絡空間等重大安全領域防衛政策,首次將外空安全保障需求寫入軍事領域基本法中,為我國維護外層空間權益提供了基本法理依據,順應了新時代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的迫切需要,也對我們建設航天強國,提升維護國家安全的戰略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另外,與國家外空安全和國防建設有關的其他法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動員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交通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軍事設施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等,以及有關環境保護、事故和應急救援的法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治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海洋環境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等同樣適用于航天領域。
我國始終倡導防止外空武器化,支持和參與空間碎片減緩工作。積極履行《登記公約》締約國義務,2001 年2 月國防科學技術委員會頒布了《空間物體登記管理辦法》,建立了國家對空間物體的登記制度。國防科工局于2009 年發布了《空間碎片減緩與防護管理辦法》,對國內航天器研制的空間碎片控制管理提出了明確的要求,2017 年根據國際標準修訂了我國航天行業標準《空間碎片減緩要求》。我國還致力于推動防止外空武器化的國際合作,2008 年,中、俄共同向裁軍談判會議提交了《PPWT 草案》,近年來不斷修改完善,回應美國等西方國家的質疑,旨在推動談判締結新的防止外空軍事化、武器化的國際法律文書,彌補當前國際法對外空武器化問題規制和約束力的不足,真正實現和平開發和利用外層空間。
中國航天事業在創造奇跡的同時,也要認識到在法律法規建設上還存在一系列制約發展和關乎安全的突出問題,需要我們下大力解決。
我國目前已有一些與航天活動有關的法律、法規、規章和規范性文件,對航天科研生產活動的發射、許可、空間物體登記、航天進出口管控等進行管理和規制。但還尚未出臺航天基本法,相關配套規范也不成體系,且我國航天活動法律性文件位階較低,多分散存在于行政法規、部門規章等,缺乏足夠的法律約束力。
由于我國航天事業發展初期多是國家主導和政府壟斷,長期以來形成了多部門齊抓共管的局面,各部門在航天活動中的權責界限不夠清晰,需要綜合性的航天法對各個環節進行全面的梳理、統籌和規制。同時,還缺少規范和促進商業航天活動的專門法律,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商業領域技術、人才、資金等資源有序進入航天領域,也不利于航天科技在成果轉化應用中發揮應有的質效。
中國在國際空間開發利用和合作交流中缺少話語權,受制于美、歐等航天大國制訂的空間國際法律和規則,國際空間規則是否合理關系著我國的國家戰略安全和空間發展權益能否得到有效保障。而通過對國內立法完善,將國內法推向國際多邊層面,對于提升我國在外層空間方面規則制定的話語權和影響力具有重要意義。
外空安全的維護不僅需要完善我國政策法規體系,也需要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指導,貫徹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深入參與國際合作與外空治理,為架構合理有序的國際空間法規范作出中國貢獻。
2013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航天法》被列入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規劃,航天基本法的任務是協調現有航天法律法規,彌補立法空白,為未來該領域形成完善的立法體系奠定基礎。《國家安全法》《國防法》以及國防白皮書等法規政策,對我國維護外空安全的總體戰略進行了規劃,是《航天法》制定的重要法理支撐。應當加快航天基本法立法進程,將維護我國外空利益,和平開發和利用外空,防止外空軍事化、武器化,保護外空環境,減緩和移除空間碎片等原則和內容寫入航天基本法,確立我國航天活動的基本準則規范。
推動航天產業和外空安全建設融合式發展,需要發揮法規政策的規范和引導作用,調動各領域參與航天活動、建設外空安全的積極性。我國應依據《國家安全法》《國防法》和擬頒布的《航天法》等基本法的要求,制定對口銜接的航天活動監管、外空資產設施登記管理、航天器損害賠償、外空環境保護等具體法規政策,促進民間資金、人才、技術等要素有序參與外空安全建設。逐步形成國家主導、軍民需求、市場資本、商業反哺的良性發展模式,推動航天產業持續改革創新、優化結構、迸發動力,在助力我國外層空間安全建設的同時,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
構建外層空間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立足全人類共同利益解決國際外空安全問題的必然選擇。我國一貫堅持和平開發利用外空,支持聯合國大會、外空委、裁談會維護外空安全的各項決議,反對外空軍事化和武器化。不斷完善外空領域國內法,將外空活動治理納入我國國家治理體系,積極履行國際義務,為外空安全維護和環境保護作出應有貢獻。持續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廣泛傳播,為外空國際法建設提供新的思路和指引,為外空國際治理提供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在外空武器化問題上,繼續完善中、俄《PPWT草案》,最大程度凝聚國際社會共識,推動簽訂更具有可行性和約束力的防止外空武器化和軍備競賽的國際條約。在空間碎片治理問題上,加強國際空間技術交流合作,參與空間碎片減緩和移除工作,總結展示我國在外空環境保護和治理方面取得的經驗成就,通過我國快速發展的航天事業,為維護外空安全、完善外空環境治理作出更多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