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 將
宋瓊生于1927年12月,1942年入黨,先后任淮北 《大眾報》 編輯、 《拂曉報》 記者、華中軍區(qū)第九縱隊新華支社記者、華東野戰(zhàn)軍第二縱隊(21軍前身)新華支社編輯、第21軍新華支社編輯主任、華東軍區(qū) 《人民前線》 編輯,是地地道道經(jīng)過戰(zhàn)火考驗的新聞工作者。他在戰(zhàn)爭年代寫的東西我不得而知,但他調入解放軍報社任駐南京軍區(qū)記者、記者組長期間寫的頭條要聞,讓我印象深刻。
1958年,31歲的宋瓊走上軍報記者崗位。熟悉他的人說,宋瓊寫新聞,喜歡抓大事、上頭條,就像他請人吃飯一樣,讓你吃什么,實打實,講實惠,主菜突出。他關注的重點是部隊的軍事訓練。他的頭條和要聞絕大部分是練兵和準備打仗的內容。他說,新聞要實打實、有分量,首先就要記者作風實打實,深入基層、不怕吃苦。他把火熱的部隊生活當作挖掘新聞的富礦,用大量時間深入邊防、海島、練兵現(xiàn)場調查研究。每次采訪歸來,他便廢寢忘食地伏案寫作。一次在上海,他連續(xù)幾個晝夜奮戰(zhàn),待寫完稿子才發(fā)現(xiàn)左眼什么都看不見了。
1993年,報社決定給離休老同志每人出一本新聞作品集。這時他已經(jīng)過世4年,一位老編輯提出應該給宋瓊出一本 《頭條要聞集》 ,還說對他寫的臨汾某旅偵察連把兵練得個頂個、學習郭興福教學法、連隊軍事干部也要做好政治思想工作等報道印象深刻。他的夫人戴國豪女士根據(jù)這個建議,選取他駐南京軍區(qū)6年間寫的43篇要聞、1篇通訊和后來刊載于 《解放軍將領傳》 第三集的 《彭雪楓》 (合作),編成 《演兵場的回聲》 一書(長征出版社出版)。戴老在該書 《后記》 里說:“本來應由他自己來編這本書,來寫這個后記,現(xiàn)在只能由我代做了,但愿能得到他的認可,能使他在九泉下得到一點安慰。”
宋瓊之所以給 《解放軍將領傳》 寫 《彭雪楓》 ,是因為他和彭雪楓是忘年交。據(jù)一位老同志回憶,一次新四軍四師開大會,十多歲的宋瓊上臺演講,受到彭師長的夸獎。彭雪楓有很多書友,經(jīng)常一起閱讀聚談,當時邊區(qū)聯(lián)合中學一個小同學叫宋瓊,一直和他保持著讀書討論的通信聯(lián)系。他工作再忙也是有信必復,而且都是自己親手寫信。宋瓊參軍后在彭雪楓創(chuàng)建的老部隊工作多年,又在彭雪楓親手創(chuàng)辦的 《拂曉報》 當過記者(21軍的人都知道彭雪楓有三寶:騎兵團、拂曉劇團、 《拂曉報》 ),感情之深可想而知。他曾計劃寫一部彭雪楓的長篇傳記,只可恨病魔無情,未能如愿。
“文化大革命”的狂風惡浪,將宋瓊卷入腥風血雨的政治漩渦,讓他遭受了8年磨難。這個硬漢沒有被整死,幸存下來,1975年任 《解放軍報》 軍事工作宣傳處副處長。這個任命,不能不說與他駐南京軍區(qū)期間重點關注軍事報道的突出貢獻有關。1977年,宋瓊任記者處處長。
1978年年底,我在1968年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的冤案平反,重新穿上軍裝不到兩個月,宋處長找我談話,說越南入侵柬埔寨,搞地區(qū)霸權,我們準備教訓侵略者,部隊已經(jīng)開赴前線集結。他說,奉上級命令,報社要派記者隨軍采訪,首批赴云南方向的4名記者由孫浩剛副處長帶隊;駐成都記者胡郁文已在前線,你和馮玉光同志過完元旦就隨孫副處長出發(fā)。我到云南前線后,隨11軍31師采訪,直到宣布撤軍。戰(zhàn)爭結束后,我是他麾下的內勤記者,跟他朝夕相處整整3年。他對我言傳身教,耳提面命,讓我受益良多。
1979年初,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開過,改革開放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新聞改革的首要任務是盡快擺脫“四人幫”假大空文風的惡劣影響,倡導新聞報道說真話、報實情,仗義執(zhí)言、針砭時弊,用新穎的題材、生動活潑的文字感染受眾,更好地為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服務。宋瓊滿腔熱情地投身這一歷史進程中,被譽為“記者的好老師”。
1979年9月21日,軍報駐烏魯木齊記者李慎明把電話打到內勤組,說下午3點,空軍一架試飛的直升飛機(應為直升機)從哈巴河起飛,降落在扎瑪納什山邊防站,邊防站指導員在電話里告訴他,戰(zhàn)士們看到祖國的飛機第一次到來,高興得歡呼跳躍。李慎明還介紹了這個邊防站地處阿爾泰山山麓,四周是1000多米高的雪峰,交通極為不便。以往,大雪封山后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馬拉爬犁,往返一趟要六七天。接到內勤記者報告以后,宋處長立即決定把李慎明在電話里說的內容寫成當日新聞。于是,基本上由他口述,幾個內勤記者敲邊鼓寫成了消息 《直升飛機代替了馬拉爬犁》 ,刊登在第二天軍報一版。第二年,這條消息榮獲首屆“全國好新聞獎”,為軍報爭得了榮譽。
這則消息的導語是這樣的:“本報烏魯木齊9月21日電 記者李慎明報道:今天下午3時,從新疆北部哈巴河起飛的我空軍某部一架直升飛機,在扎瑪納什山邊防站緩緩降落:哈巴河—扎瑪納什山邊防站試飛成功。戰(zhàn)斗在祖國西北邊陲的這個邊防站指導員王志民,在電話里高興地告訴記者:戰(zhàn)士們看到祖國的飛機第一次在邊防站降落,無不欣喜若狂。”
我之所以抄錄這則導語,是因為有兩點切身感受。在此之前,我寫消息習慣于“本報訊 最近(或不久前)……”,讓人不知道記者是在哪里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情。這條消息用“電報”式開頭,明確交代了記者的位置以及所報道的是當天發(fā)生的事情,而且把時間具體到下午3時,突出了新聞的新鮮感。再就是當時報紙上(特別是一版)的新聞標題,多是大而化之的標語口號,這則消息用具體事實做標題,給人以新風撲面之感,把“新聞是事學”的特性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1980年5月18日,我 國向太平洋預定海域成功發(fā)射第一枚運載火箭。宋處長深知這次發(fā)射是我國勝利地進行了原子彈、氫彈、導彈核武器試驗和發(fā)射人造衛(wèi)星成功后,在尖端科技領域取得的又一重要成就,于是精心組織、現(xiàn)場指揮了這場有9名記者參加的報道戰(zhàn)役。他把記者分別派到發(fā)射場、測控中心、南太平洋測量船隊,要求多用眼睛采訪,寫出現(xiàn)場實況。定稿后的題目是: 《運載火箭飛越萬里長空——本報記者報道發(fā)射試驗實況》 ,內容由發(fā)射場、測控中心、南太平洋測量船隊等4部分組成。整篇報道形式新穎,內容是記者親眼所見、親身所感,有畫面、有色彩,激情洋溢、文采飛揚,讀來猶如身臨其境。
由于當天的一版頭條要刊登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的賀電,記者的稿件放在二條突出處理。在宋瓊精心策劃并坐鎮(zhèn)指揮下寫出的這篇報道,理所當然地名列當年“全國好新聞”一等獎的第一名,又一次為軍報贏得了榮譽。然而,獲獎名單里沒有宋瓊。在他看來,記者處長的本分就是組織記者寫好稿,創(chuàng)造條件讓記者出名。而在記者心目中,宋瓊則是一位敢擔當、有魄力、有真知灼見、有浩然正氣的幕后英雄。
農村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的開始階段,部隊官兵認識上不去,疑惑很多。宋處長提出要站在擁護改革、穩(wěn)定軍心的高度看待這個問題。他說:“我們要經(jīng)常問問自己:中央當前在考慮什么?我們能做點什么?”為此,他一方面要求駐外地記者深入部隊調查研究,寫一批有事實有分析的內參,為黨中央、中央軍委決策提供真實依據(jù);另一方面帶領內勤組策劃了一批報道提示。隨后他就帶領駐南京軍區(qū)的錢鋼、夏國珞兩名記者,赴安徽鳳陽實地采訪,寫出長篇通訊 《鳳凰,在陽光下高翔》 ,用大包干帶來豐收成果、農村巨變、農民喜悅的生動事實,回答人們的疑慮,為部隊思想政治工作提供鮮活的教材。通訊由三個人署名,宋瓊的名字是第一個。
采寫過程中同宋瓊朝夕相處的錢鋼,跟我說了這樣一段話:“1981年5月底,宋處長回老家江蘇泗洪柳巷,邀南京記者組各位同行。我們在臨淮關會合,在碼頭上還看到許多要飯的老鄉(xiāng)。宋把我們帶到老家,住在雙目失明的老姐姐家,家里窮極了,沒有板床,只有‘繩床’(吊床),當晚我們露天睡在借來的破舊竹床上。宋說,從前說‘萬年不窮大柳巷’,這些年搞成了這樣。離開柳巷,宋、夏、我三人于6月5日到鳳陽。正逢‘午收’,我們采訪了好多天,很激動。我們當時也去了小崗村,但是‘按手印’的故事當時還未披露,還不說‘包產(chǎn)到戶’,說‘大包干’。文章里寫的在鳳陽采訪的一位老新聞工作者,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在淮河兩岸戰(zhàn)斗過,他感慨地說:‘當年鳳陽人民冒著生命危險掩護過我們的黨組織和干部,可是解放后我們走了彎路,傷了他們的心。’老新聞工作者其實就是宋處長本人。”
這也讓我明白,平時傾注心血組織記者寫稿而從不署名的宋處長,這次為什么要署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