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是件體力活（組詩）

拾荒

春天

四單賠款，兩單投訴

一單寬容蘊含著春天里的嫩芽

熟悉地形的騎手，都知道

導航的不可靠性

進入這個嚴格管理的小區

必須從北門繞行地下道

并熟知地下停車場對應的樓號

和密閉空間里

即將消失的手機信號

這個七單全超的年輕人

現在坐在地下道的出口處抽煙

像一根木頭想把自己點燃

但他潮濕的眼睛

讓他富含水分

所以只能發出滋滋的水音

作為過來人

我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拍落了他枝頭，所有的積雪

外賣小姐姐

鵝黃色的外賣工作裝

讓她如一簇

盛開的迎春。飛揚的長發

像勁風中的新柳

我的工裝湛藍如同湖面

我在提速，她也在提速

電瓶車相同的速度

讓我們形成一種默契和呼應

在這條午夜的，冷清的馬路

兩個外賣騎手不期而遇

頭盔和口罩有恰當的方式

阻止我們進一步相識

這很好，這讓我展開所有的想象

都和美麗相關，外賣小姐姐

系統說，您的車速過快

注意安全

導航說，您已騎行五公里

相當于繞故宮騎行兩圈

在岔路口，我們分別按響三聲喇叭

作為辭別的問候

詩歌是件體力活

我想寫一首詩

那感覺棒極了

當我送完餐

下樓取出餐箱里的紙筆

卻怎么也想不起剛才想到了什么

于是只好再次返回六樓

模擬剛才發生的一切

如此往返

除了氣喘吁吁兩腿發軟

依然一無所獲

最后只好在紙上寫下

詩歌是件體力活

寒潮

南方的樹葉不是落下來的

而是被突襲的北風

用小刀一片一片剜下來的

大片大片的梧桐葉

在馬路上，鋪展成一張張訴狀

被傍晚一陣陣反復舉起

香樟樹鐵青著臉

緊緊攥著自己的小枝葉

如同披頭散發的母親

我的雙手已經麻木

依然緊握著的電門和剎車

我的青春曾經過于魯莽

如同當年燈下打盹的草稿

回想那些呼嘯的日子

才發現心里的鐵軌已經生銹

今夜，全神貫注握住車把

如同又一次握住了青春

發誓讓每一份訂單都準時送達

讓每一粒塵埃落定的聲音

都像是一枚鋼針落在地面上

請原諒

請原諒，這些呼嘯的風

原諒我們的穿街過巷，見縫插針

就像原諒一道閃電

原諒天空閃光的傷口

請原諒，這些走失的秒針

原諒我們爭分奪秒

就像原諒浩浩蕩蕩的螞蟻

在大地的裂縫搬運著糧食和水

請原諒這些善于道歉的人吧

人一出生，骨頭都是軟的

像一塊被母體燒紅的鐵

我們不是軟骨頭

我們只是帶著母體最初的溫度和柔韌

請原諒夜晚

伸手不見五指時仍有星星在閃耀

生活之重從不重于生命本身

時代養富了一些人，也養活著另一些人

我們懷著同樣的火種和一顆感恩的心

多年以后

不小心灑了一餐

除了收到顧客投訴

和平臺的罰單之外

餐箱攜帶的一本書

也被菜汁浸泡

當我清閑，按照習慣

蘸著嘴角翻書時

終于從書頁里嘗到了

一種，胡辣湯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