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茜 圖/鉛筆君
每到彩虹接待日,十一歲的阿雷總是有些不自在。
“彩虹接待日”是小孩子們的叫法,因為魔法大門在啟動時,會爆發出一波波炫目的七色閃光,像極了雨后天邊高懸的彩虹。大人們的稱呼就很無趣,他們一本正經地管魔法大門叫“時間回流裝置”,將彩虹接待日稱為“時間回流訪客特定接觸日”。
每逢一些經過天文學家和物理學家精心計算過的日子,即奇妙的彩虹接待日,未來世界的人們,便通過魔法大門回到他們的童年,來拜訪小時候的自己。學校為了迎接這些未來客人,將魔法大門特設在大禮堂的舞臺中央。老師和家長們都說,彩虹接待日有特殊的教育意義,可以讓孩子們對人生和未來有更清晰的目標。
能親眼看到未來的自己,對孩子們來說,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一件非常興奮快樂的事情。誰能想到,三年級六班的小不點兒,將來會是個著名的籃球明星;以內向害羞著稱的五年級女生,長大后居然會成為電視節目主持人。孩子們圍著這些從未來返回的成年版朋友,嘰嘰喳喳,有問不完的問題。
當然,也不是每個彩虹接待日都是喜劇。有一次,阿雷的好朋友一諾的成年版從魔法大門里走了出來。長大的一諾穿著神氣的西裝,長相帥氣又精神,是個特別成功的商人,坐著飛機滿世界跑,談七位數的生意單子。同學們都羨慕極啦,但一諾小臉通紅憋了半天,最終哇地哭了出來。
在一片混亂中,阿雷陪他走出學校禮堂,一諾嗚咽著說:“可是——可是——我一直想當宇航員的!”他鼻涕都哭得掛到了下巴,看上去真的很傷心。
阿雷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話安慰他,只能笨拙地輕輕抱住朋友。
其實,阿雷覺得,無論是商人,還是宇航員,有一個未來版本的自己,已經是世界上最棒的事情了。
阿雷有個令人悲傷的秘密。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活不到成年。阿雷患有一種非常罕見的遺傳病,即使是現代醫學和基因工程,都解決不了這個難題。父母帶他跑遍了所有的醫院,也找不到解決方案。好在阿雷天生是個樂觀的孩子,家人從小教育他:哪怕你的生命不如別人長,也要好好過每一天,做一個善良的人。阿雷覺得很有道理。他也不喜歡別人像對待易碎的玻璃器皿一樣,充滿同情地小心翼翼和他相處,所以生病的事一直瞞著同學朋友們。
雖然阿雷一直努力保持積極向上,但每到彩虹接待日,仍然忍不住泛出一絲心酸。他也希望二十年、三十年后能有一個“成年版的阿雷”生活在世界上,哪怕可能不像一諾、小不點兒那樣出眾,只要是個健康快樂的普通人,阿雷就滿足了。
又是一個彩虹接待日,全校的師生都坐在大禮堂中。哪怕是最調皮的孩子,都穿得整整齊齊,規規矩矩待在椅子上。今天從魔法大門中出來的是誰,由于某種物理學原理,這個時代的人是無法得到事先通知的。每個孩子都想給未來的自己留下一個好印象。
隨著光華閃爍,魔法大門中出現了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剪影。孩子們激動地尖叫起來,阿雷也被熱烈的氣氛感染,邊鼓掌邊吹起口哨。
男人走到禮堂中央的講臺上,滿臉笑容地沖臺下揮手。他穿著一身充滿未來科技感的閃亮連體服,簡直像個直接從太空船下來的船長,光彩奪目。
阿雷瞇起眼睛,還沒等他看清楚,講臺上的男人已經湊近麥克風,大聲說道:“鄭雷小朋友在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阿雷目瞪口呆。一諾和四周的同學都瘋狂推搡著他說:“快上去!”
阿雷像是踩在云朵上,輕飄飄往臺上走。他內心有個小聲音說:也許是未來幾年醫學進步了,治好了你的病,你完全可以和其他人一樣,活到長成一個大人。他簡直想現在就飛回家去,告訴爸爸媽媽這個好消息。
講臺上的男人向阿雷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掌粗糙又溫暖,湊近了看,阿雷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確實有著驚人的相似處——五官的形狀,左邊臉頰上都有一顆痣。
“鄭雷小朋友,我是二十年后的你。”男人說著,蹲下身子,和阿雷保持視線平齊,“你會是個很棒的人。也許你想要知道你的職業或家人的情況,但我覺得還是給你留下些懸念更好。”
“呃——謝謝。”阿雷回答。他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時間都沒來得及消化這個從天而降的驚喜。同時,他又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眼前的這個男人看上去真誠又友善,但他的表現和其他未來訪客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并不激動。對,阿雷終于找到了那個形容詞。其他從魔法大門里出來的成年人,看到童年時期的自己,眼睛里總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可這位男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平時爸爸媽媽的朋友們來看他,目光親切友好,但并不激動。
可是——冒充一個成年版本的鄭雷,對這個人又有什么好處呢?
阿雷皺起眉盯著對方,對方似乎也從他的臉上讀到了不信任,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居然有些冷場。
正在這時,臺下的孩子們再次發出一波驚呼:“又開了!又開了!”
猛然閃動的光線刺得阿雷睜不開眼。一個粗啞男人的聲音和咚咚腳步聲蓋過了喧囂,“鄭雷呢?鄭雷呢?哎呀我大概來晚了。不好意思耽擱了——”
阿雷轉過身去,看到魔法大門前站著一個矮個兒男人。他有一頭毛絨絨的亂發,穿一身寬大的牛仔服,直接朝他們走了過來。
“你就是鄭雷吧?小朋友真可愛啊。將來你會變成我這樣厲害的服裝設計師,滿意不滿意?”矮個兒男人原地打了個轉,哈哈大笑著說,伸手想摸阿雷的腦袋。
“你是誰?”高個子男人沉下臉,擋開他的手,“我是鄭雷。”
“你是什么人?”矮個兒男人也瞪大眼睛,氣勢不輸,“我才是鄭雷!”
被夾在兩人中間的阿雷仔細看了看新來的矮個兒男人,他的左邊臉頰上也有一顆痣,同時五官也挺像自己的。他一時間陷入了茫然。
這時,臺下已經沸騰了,臺上的校長老師也手足無措。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荒唐的情況:居然有兩個時間回流訪客自稱是同一個孩子的成年版本。
此時,魔法大門又開始閃光。大禮堂里瞬間陷入一片震驚后的寂靜,就連正在互相扯皮的兩位時間回流訪客都同時轉過腦袋,直愣愣盯著大門。
“今天很熱鬧嘛。”又一個男人穿過大門,走到舞臺上。他中等個頭,穿一身灰灰的夾克衫,雙手插在口袋里,說話聲音低沉而輕松。
阿雷心跳漏了一拍,他莫名覺得這個普普通通的男人很親切。
“很抱歉讓你們白跑了一次。”他轉向從魔法大門里出來的前兩位,“你們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只是出現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變故。報酬會照樣付給你們的,辛苦兩位了。”
他邊說邊沖他們微微鞠了一躬。
前兩位“鄭雷”面露尷尬之色,各自摸起了腦袋。
“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有騙子冒充時間回流者身份,我們校方可是得報警的。”在一旁圍觀的校長忍不住發言。
“大家不用緊張,整件事不涉及違法行為。”第三個男人抬起手來做了個安撫的手勢,“只是一群好心人辦了一件傻事。”
他轉向阿雷,“自己夸自己不太好意思,但我小時候真的有一群好朋友呢。”
阿雷望向臺下,隱隱約約猜到了些什么。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2 0 0 年后的你。”男人說道,沖阿雷招手,“過來。”
今天的震撼消息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全場都被200年這個數字驚得又一片嘩然。阿雷走到前臺,男人輕輕將手擱在他肩上說道:“阿雷,首先,要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你確實在21歲時去世了。”
阿雷愣了愣,“可是你——”
“慢慢和你講。這位高個兒演員,是你去世后,你的好朋友們雇的。他們不是想騙你,只是想給你一個充滿希望的童年。”男人說,又指指矮個兒,“那一位,是接受你臨終前器官捐贈的病人們雇的,他們的目的也是想讓你的童年時光快樂一些。”
阿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當然知道,自己離開后,親人朋友們會很難過;也偷偷想過,自己死后可以把器官捐給需要的人或科學研究項目,但這事他從沒對別人提起過。他看著那兩位由于身份被戳穿而尷尬不已的演員,突然間視線模糊了。
“謝謝你們!”他沖臺下的朋友們揮揮手,帶著眼淚笑得露出八顆牙。臺下一片寂靜,只有性格跳脫的一諾蹦起來大喊道:“哥們,不客氣!”
“接下來是好消息。”男人說著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由于你的疾病非常罕見,醫學院保留了你的大腦組織。200年后的科技水平,成功將你復活并治好了你的病。你會在200年后的社會中繼續你的人生,只不過當中長長地睡了一覺而已。”
阿雷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病反而變成了一張通往更遙遠未來的車票。
“可是,我怎么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呢?”阿雷突然又有些懷疑。今天已出現了兩個騙子,哦不,是演員,這第三個來客的身份也得先確認一下。
“我出現在這里,就是最好的證明了。”男人咧嘴笑著說,“200年后的時間回流技術更加先進,我們檢查時間線,發現今天會有兩個演員同時返回學校來找你,難免會引起混亂和誤會。所以我就決定過來拜訪一下。”
聽上去很有道理的樣子。
“要是你還有懷疑,咱們可以去醫院做一個基因檢測,看看咱們的DNA是不是一致。”男人補充道。
阿雷盯著對方的眼睛,突然也瞇起眼睛笑了,說:“我相信你。”
這天余下的時間,阿雷和聞迅趕來的爸爸媽媽以及他的同學朋友們,為三位“成年阿雷”當導游,愉快地游玩了一天。他們對于這個時代的細節都很有興趣,也說了很多關于未來的神奇故事。
最后,在魔法大門前,阿雷和兩位演員擁抱告別。他們卸妝后,看上去和阿雷一點兒都不像了。
輪到和真正的成年阿雷告別時,阿雷輕聲說:“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我運氣居然這么好。”
“你是個好孩子,你救了很多人,你值得。”男人的手在他肩頭的重量如同一片正在消失的羽毛,他們仨的身影在一片明亮的閃光中淡去,男人說,“在未來等你。”
“在未來等我!”阿雷也揮手喊道。
他知道,今夜入睡時,他將第一次敢于想象屬于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