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背景下國際中文傳播的若干思考

王 新

（天津師范大學國際教育交流學院，天津 300387）

2013年，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建設“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簡稱“一帶一路”）的合作倡議，以深化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建立和加強與亞歐非各國的聯系。與此同時，“一帶一路”的發展極大地刺激了沿線國家人民學習漢語的需求，因為語言在促進彼此交流、溝通，推動貿易發展，增加沿線國家人民就業機率等方面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2019年12月9日“國際中文教育大會”在湖南長沙隆重開幕，該次盛會實則是往年舉辦的“孔子學院大會”的延續，此次易名是為了適應新時代國際中文教育的創新和發展。

2020年6月，“中國國際中文教育基金會”與“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相繼官宣成立，這標志著國際中文教育新時代的開啟，孔子學院的發展也從初創期進入到深耕期。

在上述背景下，我們的國際中文教育事業取得了長足發展。基于國家漢辦官網數據（http://www.hanban.org/confuciousinstitutes/），截至2020年7月1日，全球已有162個國家（地區）設立了541所孔子學院和1170個孔子課堂，各大州分布如表1所示。其中，在65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中，有56個國家設立了孔子學院或孔子課堂，共計204所（見表2所示。由于設立孔子學院/課堂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數量眾多，為便于清晰呈現，此處將每個國家設立的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數量一并計算），尚無孔子學院或孔子課堂的國家僅9個，分別是文萊、伊拉克、敘利亞、也門、阿曼、卡塔爾、科威特、不丹、土庫曼斯坦。

表1 世界各大洲的孔子學院/課堂分布情況

與此同時，國際中文傳播的若干問題也日益凸顯。其中，國際中文傳播機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分布不均、漢語國際教育教材“水土不服”、漢語國際教育模式亟需創新、以及相關法律法規亟需完善等問題，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馬周洲2017；[1]安亞倫、段世飛2018；[2]趙康2018；[3]王輝、陳陽2019[4]）。此外，劉旭（2019）指出“一帶一路”背景下漢語國際傳播的學術關注和媒體宣傳不足、語言技能型人才缺乏、未能與華文教育形成合力、對沿線國家語言政策跟蹤不足、對孔子課堂重視不足，并給出若干對策。[5]筆者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探討國際中文傳播過程中日益凸顯的如下問題：漢語國際教育學科建設問題凸顯；漢語教師志愿者專業背景寬泛；國際中文傳播形式單一。在此基礎上提出若干建議：推進學科建設，助力漢語國際教育學科發展；選拔稱職合格漢語教師，助力海外孔院發展；開展海外辦學，助力國際中文傳播。

一、國際中文傳播中日益凸顯的問題

（一）“漢語國際教育”學科建設問題凸顯 一門學科的學科建設對于該門學科的發展至關重要，主要包括學科體系建設、課程設置和師資建設等方面。漢語國際教育的學科建設不僅關乎該門學科的發展，從長遠來看，還會對國際中文傳播產生一定影響。隨著中國經濟的強勁發展、綜合國力的不斷提升，勢必有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學習漢語，此時有必要理性思考漢語國際教育的基本問題，即學科建設問題，以期為國際中文傳播提供強有力的基礎。需要說明的是，“國際中文教育”這一名稱越來越常見，但鑒于目前教育部學科目錄中仍采用“漢語國際教育”這一名稱，所以下文相關論述與其保持一致。

表2“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孔子學院/課堂數量

關于漢語國際教育的學科體系問題，學界已有諸多討論（崔希亮2015；[6]寧繼鳴2018；[7]劉利、吳應輝2019[8]）。就目前的狀況來看，漢語國際教育學科體系不夠清晰：本科階段，該專業設置在文學學科門類的中國語言文學一級學科之下，學科編碼為：050103；碩士階段，單獨設立漢語國際教育碩士專業學位，編碼為0453，使用了教育學的一級學科編碼“04”；博士階段，于2018年在教育博士專業學位授權點之下增設漢語國際教育領域。由此可見，漢語國際教育本、碩、博三個階段的學科定位存在差異，未能一以貫之。學科定位不清晰必然影響一門學科的發展，從而影響相關人才的培養，進而影響國際中文傳播的質量。

此外，隨著國際中文教育的蓬勃發展，設置漢語國際教育碩士點的高校從2007年的24所發展到如今的151所。但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部分高校雖然擁有漢語國際教育碩士點，但因各種原因其課程設置存在一定問題。比如，因人設課的現象較為普遍，未能完全按照培養目標合理設置課程。師資建設方面，導師隊伍參差不齊，部分地方高校的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碩士生導師多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中國文學專業、外國文學專業、歷史學等專業畢業，缺乏海外甚至國內留學生教學經驗。因此，培養出的學生也未能完全符合“漢語國際教育碩士”專業學位的培養目標，這不利于國際中文傳播的可持續發展。陸儉明（2019）指出，應逐漸控制漢語國際教育本科專業設點學校。[8]文秋芳（2019）借鑒國內外英語國際教育發展情況，提議我國漢語國際教育逐步取消本科專業，控制擴大碩士點，增加博士點。[9]我們的觀點是，本科教育作為碩博教育的基礎，至關重要?！耙员緸楸尽钡睦砟畈豢蓜訐u，但是應該將那些師資配備不足，教學資源跟不上的高校的漢語國際教育本碩專業取消，從而實現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的優質發展，培養真正意義上的漢語國際教育人才。

（二）漢語教師志愿者專業背景寬泛 孔子學院設立的初衷是傳播漢語，弘揚中華文化。因此，傳播主體的選拔顯得尤為重要，特別是在新時代背景下，漢語國際教育事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國家漢辦每年選拔大量的漢語教師志愿者赴海外從事國際中文推廣這一事業。在這樣的背景下，人才的選拔必須小心、謹慎。但我們注意到，海外漢語教師志愿者的選拔存在一定問題，例如：從教人員專業過于寬泛，知識結構不夠合理。筆者于2017.08-2018.07在英國擔任漢語教師志愿者期間，接觸到的部分漢語教師志愿者，其本、碩階段所學專業與漢語國際教育的相關度較低，例如：藥物化學專業、國際法學專業、環境工程專業，等等。因而在真實的語言教學過程中，面臨著一系列具體問題，例如：漢語拼音的書寫規范問題，漢字的筆順筆畫問題、近義詞語辨析問題，“洋腔洋調”的糾音問題等等。這些問題雖小，但尤為重要。對于初級階段的學習者而言，唯有基礎打扎實了，才能更好地深入學習漢語。因此，國際中文傳播并不是任何一個專業的學生都能夠勝任的，一名合格的國際中文教師必定接受過嚴格系統的訓練。

但有一點需要說明的是，特色孔院（如中醫孔院、舞蹈與表演孔院等）不在該問題的討論范圍內。出于孔院特色發展的需要，該類孔院在招募漢語教師志愿者及公派教師時更傾向于有特定專業背景（如中醫藥、藝術表演等）的人群，從而滿足孔院定位的發展需要。

（三）國際中文傳播形式單一 目前，國際中文傳播主要借力于孔子學院，即在國家漢辦的批準、支持和領導下，中國的一所高?；騼伤咝：献髟诤Ｍ饽硞€國家或地區設立的傳播漢語、弘揚中華文化的特定機構。中方每年選拔一定數量的志愿者和公派教師赴該國從事國際中文推廣這一事業，我們可以將其概括為國際中文傳播的“走出去”戰略，但該形式資源消耗較大，收效卻不一定完全符合預期。此外，中國政府設立了各類獎學金，例如“長城獎學金”“優秀生獎學金”“HSK優勝者獎學金”，等等，鼓勵各國留學生，特別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留學生赴華學習，待學成歸國后，鼓勵他們從事國際中文推廣這一事業，我們將其概括為國際中文傳播的“引進來”戰略。隨著中國在世界上影響力的不斷增強，“一帶一路”朋友圈也將不斷擴大，對于來華學習漢語的需求必將進一步釋放，然而真正獲得獎學金的學生數量畢竟有限，學成歸國繼續從事國際中文推廣的則更為有限，所以“引進來”的模式有待進一步完善。

總而言之，就目前的發展情況來看，“引進來”和“走出去”的形式還比較單一，且不一定能夠達到預期目標。因此，國際中文傳播的形式還可以進一步思考和完善。

二、促進國際中文傳播的對策

（一）推進學科建設，助力“漢語國際教育”學科發展 傳播的媒介多種多樣，主要包括人際傳播、書籍傳播、廣播傳播，等等。而人際傳播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傳播方式。因此，重視漢語國際教育人才的培養顯得尤為重要。

人才的培養質量取決于該門學科的發展。鑒于漢語國際教育學科體系還較為模糊，我們有必要從橫向和縱向兩個維度梳理該體系。從橫向看，漢語國際教育主要涉及語言學、教育學、心理學、傳播學等核心學科，學科性質“不單純”，彼此相互交叉。從縱向看，漢語國際教育涉及本、碩、博三個層次，但每個層次的歸位又有所不同，上文已有討論。有鑒于此，可以考慮將漢語國際教育單獨設置成一個新的學科門類，與文學和教育學并列，而不是成為它們的附屬品，或者將其提升為一級學科，與中國語言文學、外國語言文學、新聞傳播學等并列。此外，2020年8月，國家相關部門提出建設交叉學科的學科門類，鑒于漢語國際教育學科交叉的屬性，也可以考慮在交叉學科門類之下設立漢語國際教育一級學科，在其下再設立諸如語言與文化、語言與教育、語言與傳播、語言與翻譯、語言與技術等二級學科。只有形成漢語國際教育學科門類或一級學科引領下的本、碩、博一體化教育體系，該門學科才能夠獲得長久生命力，從而更好地服務于國家戰略。此外，部分地方高校在師資選聘時，應該注重教師專業和學科歸屬的契合性，要更加注重考察教師的實踐教學經歷，在此基礎上，全面完善漢語國際教育的課程設置問題，使之符合該學科的人才培養目標。

總而言之，學界應集中力量推進漢語國際教育學科建設，特別是學科體系的建設問題，不斷論證，從而形成具體文案，并上報相關主管部門，而政界相關領導應高度重視漢語國際教育的學科問題，應清醒地認識其既是一門學科，也作為一項事業（崔希亮2015[6]），特別是在“一帶一路”的大背景下，語言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有利于推動該倡議的深入推行。

（二）選拔稱職合格的漢語教師，助力海外孔院發展 陸儉明（2019）指出，在從未開展漢語教學的國家，需要派出適量的漢語教師，以幫助他們開展漢語教學工作。但是，派去的漢語教師必須是有實際教學經驗的、高水平的漢語教師，真能擔負起幫助、指導的作用。[8]我們完全贊同這一觀點，只有選拔出真正合格的漢語教師，才能更好地促進國際中文傳播。

有鑒于此，海外漢語教師志愿者及公派教師選拔的專業范圍應框定在語言學、文學、教育學以及心理學等相關學科，避免相關度極低的專業人員參與選拔。崔希亮（2019）指出，漢語教師的知識結構應至少包括如下11個方面：語言學知識（用語言學的理論來解決實際問題）；教育學知識（掌握教育規律和教學方法）；漢語言文字學知識（了解自己的語言和文字）；傳播學知識（有效地把語言文化傳播出去）；中國文化知識（文學、藝術、思想、宗教等）；中國歷史地理知識（熟悉中國歷史和地理）；中國社會知識（洞悉中國社會結構、社會現象）；世界文化知識（入國問禁、入境問俗、入門問諱）；網絡與智能技術知識（適應網絡時代和智慧技術的發展）；百科知識（要有常識）；現代教育技術（如智能教學軟件的運用）。[8]

崔文所提到的中國文化知識、中國歷史地理知識、中國社會知識、以及世界文化知識可以統一概括為“文化基礎知識”。此外，在崔文提到的知識結構的基礎上，了解一定的心理學知識也很有必要，如中小學生心理發展，以便了解學生的心理發展特點，采取恰當的方式與學生打交道，使學生真正愛上漢語，愛上中華文化，從而為國際中文傳播的良性發展打下堅實的基礎。最后，熟悉一些管理學的知識對于課堂管理，特別是中小學生的課堂管理將大有裨益，減少麻煩。

（三）開展海外辦學，助力國際中文傳播 國際中文傳播的“引進來”和“走出去”戰略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缺陷，且形式單一，為了更好地促進國際中文的推廣，我們應積極完善“走出去”與“引進來”戰略，特別是在“走出去”方面。國內高校，特別是漢語國際教育學科發展良好的高校應該積極主動布局海外分校，從而為當地培養更多的本土漢語教師。

這一方面，北京語言大學敢為人先，積極服務國家戰略，作出了良好表率，可供借鑒。北語于2002年和2015年分別在泰國曼谷和日本東京設立了分校，以在兩國境內的非中國籍公民為主要招生對象，實施四年制本科學歷教育。

其中，北京語言大學曼谷學院是由北京語言大學與泰國易三倉大學（AU）聯合創辦，主要培養漢語言專業經貿方向本科生，是泰國唯一一家可以提供學位課程的華語高等學校。2006年3月，雙方簽訂了舉辦碩士學位課程教育的協議，并于同年9月正式開始首屆對外漢語教學課程與教學論專業碩士研究生的培養。同時，曼谷學院還開設華文教師培訓班、國學講習班等多種形式的短期漢語培訓班。2005年7月開始，曼谷學院受國家漢辦的委托，成為HSK考試在泰國東部的考點。目前，曼谷學院已確立了以培養漢語言專業（經貿方向）學士學位的學生為主要辦學目標，以舉辦碩士、博士研究生課程教育和漢語師資培訓為重點發展方向的全方位、多層次的辦學模式。

北京語言大學東京學院由北京語言大學與日本株式會社ISI聯合創辦，分校設置漢語言專業和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漢語言專業下設漢語言、漢英雙語、國際經濟與貿易、日漢翻譯等方向。學生可選擇在分校完成全部學業，也可選擇“1+3”、“2+2”或“3+1”等方式來北京語言大學修讀各種長短期課程。學生修滿規定的學分，成績合格，提交畢業論文并通過答辯后，授予北語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此外，兩地分校同時開設各種短期語言培訓課程及教師培訓課程。

此外，2020年6月24日，北京語言大學與沙特阿拉伯王國諾拉公主大學云端簽約，簽署兩校商務漢語?？茖W位合作協議。這是北京語言大學在中東地區首個商務漢語?？茖W位合作項目。該項目將為沙特阿拉伯漢語人才的培養作出重要貢獻。這也是北京語言大學在踐行加快和擴大新時代教育對外開放的重要體現。

教育交流合作是國家與國家之間合作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教育的對外開放有利于促進民心相通。開展海外辦學，并設置相關漢語專業，為促進漢語和中華文化的傳播培養大量的人才，有助于增進國家間友好的民意基礎。但遺憾的是，目前在海外設置分校并同時開辦漢語相關專業的院校屈指可數，這與目前“漢語熱”的現象不相平衡。因此，在新時代背景下，國內高校應積極主動服務國家戰略，努力探索海外辦學新模式。當然，海外辦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思想上的重視、行動上的推進應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

除了在海外設立分校外，推進海外中國國際學校的建設也是一條可摸索、可實踐的路徑。但需要注意的是，本文所說的海外中國國際學校不同于海外華文學校。海外華文學校一般是海外華人團體因懷有一顆強烈的愛國之心，對中華文化具有強烈的認同感，并期盼后代子孫不忘先祖根源所舉辦的學校，學生大多是已歸入當地國籍的華裔子女（例如馬來西亞、菲律賓等都設有大量海外華文學校）。學校將中文課程融入當地的國家課程之中，但課時量非常有限，教學內容主要是日常口語，所以學生的聽說能力相對較好，但讀寫能力相對較差。而海外中國國際學校，除了可以給這些華裔子女提供課程外，還應為那些持有中國護照，隨父母赴海外生活就讀的學生提供從幼兒園到高中的銜接教育，即這些學生很有可能在任一學段返回中國，在海外學習的課程要同國內銜接。此外，如果本土學生有來華深造的愿望，學校也可以為他們提供同國內課程相銜接的教育。如此一來，海外中國國際學校的建立有利于解決駐外機構工作人員，以及赴海外經商、務工人員子女的漢語教育問題，同時也有利于海外華僑華人子女學習中文和中國歷史文化，還有利于培養本土的漢語教師。這樣可以更好地促進國際中文傳播。

三、結語

自2004年在韓國首爾成立第一所孔子學院以來，國際中文教育事業得到了蓬勃發展。與此同時，多個國家還將漢語教學納入國民教育體系，例如美國、英國、俄羅斯、泰國、南非、贊比亞、毛里求斯等等。

但是，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作為國際中文傳播的主體機構孔子學院與孔子課堂，在“中國威脅論”和“冷戰思維”的影響下，正面臨著一系列的跨文化沖突，如何塑造孔子學院和孔子課堂的形象對于國際中文傳播有著重要影響。此外，漢語國際教育學科建設、國際中文傳播的主體選拔、國際中文傳播的形式等問題在新時代背景下顯得更為突出。隨著漢語學習人數的進一步增長，我們必需未雨綢繆，努力解決國際中文傳播過程中出現的這些問題。

國務院副總理孫春蘭在第十三屆孔子學院大會上強調，推動孔子學院高質量發展，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力量。因此，我們應該站在新時代的高度，特別是在“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中國國際中文教育基金會”與“中外語言交流合作中心”相繼成立的大背景下，審時度勢，就國際中文傳播的相關問題認真思考，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中文教育體系，滿足新時代國際中文發展的需要，從而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貢獻自己的應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