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舜 韶關學院教師教育學院
奧爾夫音樂教學法(后簡稱“奧爾夫”)作為我國兒童教育領域流行且較普遍的教學法,受到廣大音樂教師的熱捧,但是“奧爾夫熱”出現異化的現象,變成教育領域里一個異化的神話,“奧爾夫熱” 這個異化的神話背后所體現的本質是一種集體意識和集體表象,運用的“神話學”符號分析理論正是對異化現象進行本質分析的一種機制,其社會集體性的固有特征正與“奧爾夫熱” 的集體意識和集體表象相吻合,所以,出現“奧爾夫熱”這個異化的神話,我們用冷思考的方式,結合“神話學”符號分析“奧爾夫熱”背后的本質,理性看待“奧爾夫熱”這種現象,從而真正有意義地看待它,使奧爾夫音樂教學法回歸本真。
當今很多幼兒園或幼教機構開辦奧爾夫音樂教學法,開辦奧爾夫音樂教學法的目的有的也許是嘩眾取寵的噱頭、有的可能是用來裝點門面作為創收的一種手段、也有的或許是深切為兒童思考而進行改革的新模式等等,這些本質問題也就導致了教學實施的本質差異,會在引進和揚棄上出現淺表化。
如今,父母們都熱切地把自己的子女送進有開設奧爾夫音樂課程的機構里學習,有部分父母聽聞“奧爾夫”內容如何之豐富、模式如何之創新才趨之若鶩,有部分是真正了解自己子女的特點和需要,了解有開辦奧爾夫音樂課程的機構的具體教學實施狀況,才慎重做出選擇。這些潛藏的意識形態成為了“奧爾夫熱”有力的助推之手,也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奧爾夫”異化的助推之手。因此,“奧爾夫”的熱需要用冷思考的方式,結合神話學分析“奧爾夫熱”背后的本質,理性看待“奧爾夫熱”這種現象,從而平和真誠地看待它,為回歸奧爾夫音樂教學法的本真提供正確向導。
“奧爾夫”是德國著名的音樂教育家卡爾·奧爾夫先生的姓氏,奧爾夫音樂教學法則是由奧爾夫所創建。這是一個獨特的綜合性音樂教育體系,集詩、舞、樂、戲劇為一體,重點是節奏學習。“音樂始自人自身”是奧爾夫音樂教育思想的立論點,即強調通過兒童自己即興演奏來設計自己的音樂,表現得好與不好,不是目標,音樂教育的首要任務是啟發和提升這種本能的表現力。因此,音樂的主動權回歸到兒童手中,兒童不再是音樂創作里被動的聽眾,而是積極地參與者。“奧爾夫”這種沖擊傳統音樂教學的新體系,以反傳統的方法和觀念,在世界兒童教育改革的大潮中,被許多國家和地區不斷引進、改革,并設立相關教學機構和教師培訓機構。與此同時,在我國,隨著“奧爾夫”的本土化發展,它不再囿于一種教育體系,而是代表了一種理念,一股教育熱潮。
羅蘭·巴特是法國著名的文學評論家,他在其早期作品《神話學》中開創了文化批評。巴特認為,神話是人們創建出來的,以前是神和史詩,現在是明星和廣告人充斥的消費社會,而巴特的計劃,就是破解神話,他認為“神話是一種言說方式”,在他的《神話修辭術》一書中,他討論了電影里的演員、有深度的廣告,甚至只是一張震驚的照片,在他看來“世上每一物都可從封閉而緘默的存在轉變為適合社會自由利用的言說狀態,因為無論是否合乎情理,任何法律都不禁止談論種種事物。”因此,“奧爾夫”神話是一種有規則可循的言說方式。它作為一個炙手可熱的追捧對象,對于兒童的健康成長而言,它擺出的是一副家長們所期盼的姿勢,精準地擲中家長們的期待。
這股“奧爾夫熱”似乎處處泛著明澈的光亮,對于幼兒園和幼教機構來說,這是一面很閃亮的旗幟,這面旗幟的宣言,就是代表著先進的教育理念、新穎有趣的教學方式、優秀杰出的教師素質,來使家長們聽到,讓家長們選擇;對于教師而言,經過專門的奧爾夫音樂課程培訓,再授以教學,是一件增加自己職業的含金量,以便在職場在家長面前增強說服力的事,而這,已漸漸成為教師們所懷有的一種情愫符號。“奧爾夫”所馳騁的地方,無不彌漫著“深層”的理念,“優秀”的教育,這些讓觀者得以滿足的符號,正理所當然地吸引著家長們的目光,在家長看來,奧爾夫音樂教學法不再從表面來教學,而是從兒童的隱蔽潛能之處去啟發,兒童可以接受到家長們所期待的心靈的教育、原始的教育。至于所開展奧爾夫深層之內要滲透并改變的實體教學,家長們則并不明確。“奧爾夫熱”所承載的,是來自各方各面,或功利、或殷切的“神話”,持久的存在于這消費社會中。
羅蘭·巴特說:“意指作用就是神話本身破解神話”,就是破譯語言符號的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可想而知,符號的直接意指和含蓄意指是神話學的核心概念。直接意指是符號直接表明的意義,已經被勾勒出來的意義,也是人們最先接觸感知的概念,我們可以理解為傳播層。而含蓄意指則是符號所隱匿的意義,潛藏在現象的背后,似乎不在場,卻又充實地發揮其使人正視的特性,我們可以理解為象征層。弗洛伊德認為行為的潛在意義扭曲了其顯在意義,在羅蘭·巴特看來,神話與這一理論相同,語言符號在發揮作用的時候,受到含蓄意指背后的意識形態影響,形成了含蓄意指對直接意指的扭曲和蒙蔽,從而使現象異化成神話,也使人們自覺受到這種意識的驅使,去追逐神話。
“奧爾夫熱”這一語言符號直接意指的也是顯而易見的——從“奧爾夫”到與“奧爾夫”有關的,即從奧爾夫本人所創建的教育理念到一切與奧爾夫音樂教育法有關的教育機構、教育者、教育工具,都被納入了“奧爾夫熱”的熱潮中,共同作用著,生生不息。
然而,奧爾夫音樂教育法有其自身難以避免的局限性。奧爾夫最開始的教學實驗班,會按其要求進行訓練,從而進行示范課程表演,而這呈現出來的,是已經帶有機械性質的示范課程,對于引進者而言,難以真正體會其原始課堂,更難以真正運用操控這種原始課堂。加之,“奧爾夫”強調即興性、創造性,意味著“奧爾夫”弄不好容易變成“鬧爾夫”。這些都加劇了其在我國本土化過程的艱巨性,使一切與 “奧爾夫”有關的教育機構、教育者、教育工具等,都蒙上了一層似真似假的面紗,而這,使“奧爾夫熱”這一符號背后的含蓄意指變得復雜。
“奧爾夫熱”相當于一張網,“與奧爾夫有關”的一切可以輕易地滲透進去,充滿其中,并與教育實踐相關聯。這樣,“奧爾夫熱”這一神話就處于社會的各種關系中,并經由某種心理狀態呈現出來,這“某種心理狀態”則是最關鍵的隱匿部分。如何隱匿?它潛藏在“與奧爾夫有關”的豐富意義中,使其受到這“某種心理狀態”的影響,甚至支配。而這“某種心理狀態”其實是一種工具理性,是為實現“奧爾夫”是個優秀教育的標簽而服務的行為動機。
所謂工具理性,就是通過最有效的手段追求事物最大的功效,是一種以工具崇拜和技術主義為生存目標的價值觀,所以簡言之,工具理性是為實現人的功利而服務的。所以人們選擇奧爾夫教育,更多時候關注的不是奧爾夫教育本身的價值,而是選擇奧爾夫教育這個行為,是否能成為最有效的教育手段。這樣,“奧爾夫”在被拿來運用時,含蓄意指作用會掩埋奧爾夫教育本身的價值,也就是真實意指,留下的,也許是隨時供市場召喚的皮囊。
奧爾夫音樂教學法在我國從引進到發展經歷了一段蛻變的過程,從落地生根,到枝繁葉茂,最后亦變成神話。
通過對“與奧爾夫有關”的教育機構的深層訪談,了解了他們開設奧爾夫教學法的目的,教學實施狀況。在對家長們進行的調查問卷中,家長們似乎對奧爾夫這一類在市場上表現優異的教學法進行了集體免疫,過甚的期望抵消了奧爾夫局限性的質疑之聲,于是,奧爾夫教育眾望所歸地推向實踐,推向市場。
在我國,最早引進奧爾夫音樂教學法的是著名學者廖乃雄教授,在改革開放初期,奧爾夫音樂教學法的引進猶如一道全新的曙光,照亮了我國灰暗的學校音樂教育,也引起了音樂教育界的共鳴。因為從鴉片戰爭到民國時期,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我國音樂教育的道路一直不受重視且坎坷難行,導致其甚少與國際先進音樂教育理念接軌,在科學的教學研究方面沒有突破、停滯不前。而廖乃雄教授看到了這個現狀,在1979 年赴當時音樂教育強國德國考察的時候,拜訪了當時還健在的奧爾夫先生,并有幸參觀了奧爾夫學院,而這是中國“奧爾夫”歷史上很重要的一筆,因為看到這股先進教育理念與強大生命力音樂教學法的廖乃雄教授,在1980 年回國時就開始致力于引進和傳播奧爾夫音樂教學法。之后,大量的奧爾夫音樂教材被傳播、翻譯、編寫,有關的教學宣講、培訓機構乃至真正運用“奧爾夫”的教學機構如雨后春筍般遍布全國,最終中國奧爾夫學會成立。經過第一個十年的了解階段,第二個十年的吸收消化階段,以及第三個十年的大力發展階段,“奧爾夫熱”開啟了它的神話模式,使我國音樂教育很快卷入“奧爾夫熱”的潮流中。
那么,如何破解“奧爾夫熱”的神話?如何正面“與奧爾夫有關”的局限性?其實在實踐奧爾夫音樂教學法的過程中,有很多教育機構和授教者都已略感到吃力,因為他們最初感興趣的是“奧爾夫”新穎的課堂形式,引進的也只是課堂形式,于是在教學過程中失去主動性,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就算有教育者意識到這個問題,想通過用奧爾夫游戲來套自己上課的內容以重新找回主動權,但發現“奧爾夫”在這種情況下,更容易變被動了。究其原因,不是“奧爾夫”本身的質疑局限了教學,而是“與奧爾夫有關”的教學者把“奧爾夫”在我國運用的局限性正當化了,也就是在本土化的過程中,沒有運用好本土文化。面對這個難題,首先得“承認”,奧爾夫音樂教學法在我國本土化過程中,會因文化差異存在阻力和弊端,因此需“謹而慎之”。其次,開辦機構要明確自己開辦“奧爾夫”的目的,因為開辦目的這個本質問題會導致開辦成效的本質差異,即是否深切從兒童教育角度出發,還是嘩眾取寵用來裝點門面。最后,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即“為我所用”。
事實上,人們不難意識到這種層層遞進滲透式的取用模式,但實際付出行動的寥寥無幾,“與奧爾夫有關”的教育機構們最擅長的就是不斷地強調自己的奧爾夫教育多么新穎不同又切實可行,仿佛這樣就與“奧爾夫”的局限性劃清了界限,正如羅蘭?巴特所說的“正是對某種行為的重復、強調,才泄露了它的意圖”。這種自覺的“劃清界限”的行為,形成了社會大眾對其的認可度,滿足了“奧爾夫”作為優秀教育的要求,于是,在“與奧爾夫有關”的優秀性成為自然狀態那一刻起,“奧爾夫熱”的神話便開始運轉,那些自身沒有什么實質,卻從神話中借取意義的教育機構應運而生。
人們對奧爾夫教學法最初的關注是來自于其獨特新穎的課堂教法,以及課堂上所運用的多種教具,這些尊重原始性教學的教具和教法,在我國諸多樂器的音樂課堂上展現了其作為“舶來之物”的異彩,因此,奧爾夫教學法在我國傳播并盛行的除了其教育理念,還有其教具教法的運用。在奧爾夫本人看來,心中的喜悅,是兒童成長最重要的因素,而唱歌、跳舞、奏樂是啟發兒童智慧滿足兒童喜悅感的一種重要源泉。而在此信念下所創造的教具和構建的教法,自然地被認為是創造兒童心中喜悅的教學而備受期待。據了解,有關“奧爾夫”的教學在運用其教具教法時,都帶有一套標準化操作,于是就有疑問,是不是只要滿足這套嚴謹有步驟的標準化操作,就可以將自身炫示為奧爾夫教學,就可以在標準的教具教法的表面之下掩蓋其真實的教育質量。
而現實中,奧爾夫教學因其教具教法標準化操作的廣泛性而顯示出的“科學性”,以一副放之四海皆準的姿勢,在兒童教育市場里被不斷地選擇。人們以為看到了奧爾夫教學的本質,卻不知是被其教具教法的明顯長處牽著鼻子走,奧爾夫教具教法的標準化性質取消了其本質動機,讓人們以為奧爾夫教具教法就等同于奧爾夫教學法。如此表象,雖然安撫鎮靜了大眾,但標準操作化的教具教法卻成為了人們選擇兒童教育的精神性符號,掩蓋住了奧爾夫本人創建此教育模式時的初衷,以及“與奧爾夫有關”的豐富意義的異化。而這極易讓人們產生誤解,似乎只要“掌握”奧爾夫教法的教師都是值得信賴的好教師,只要配置了奧爾夫教學設備的機構就是先進的機構。其結果只能是,奧爾夫教學的實踐漸趨形式化,即重操作輕效果。
期望是指人們對某種東西提前勾畫出的一種標準,達到了這個標準就是達到了期望值。而家長對孩子的特殊期望,是家長根據自身的社會經歷和情感要求,寄托在孩子身上的一種成才的基本構想,也是亙古不變的引起社會足夠關注度的一個永恒話題。如今,隨著社會競爭愈演愈烈,家長們對孩子將來的經濟成就和社會地位的期望也越來越高,因此在當前這個社會,什么能第一時間安撫鎮靜這股躁動呢?家長們把目光思索般地投向了教育。
根據前期的調查,大部分家長都非常期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對各種壓力都應付自如的美好未來,有39%則是“順其自然”,但無論是非常期望,還是順其自然,家長們都無一不認為,教育是通向這條康莊大道的首要手段。而今天的兒童父母,大多是年輕奮斗的一代,是20 世紀80 年代以后在祖國的變遷時期迅速崛起的一代,他們感受了時代新鮮的氣息,也飽受變遷帶來的競爭苦楚,這份獨特的經歷,使他們在兒童教育上,不同于上一輩的教育思想和方式,也寄予了更熱切的期盼,而這都使他們肩上的責任越來越大,于是避免不了的出現了家長以工具化的態度盲目選擇兒童的教育方式。
另一方面,家長們內部此起彼伏的教育聲張,讓本身不迫切的家長感覺危機,讓原本就熱切的家長更加心急,似乎如此競爭的21 世紀,不想孩子“成才”的家長都不是好家長,于是“盲從”很好地從中調和了這股躁動,為了不使自己的孩子掉隊,家長們很是青睞市場上表現優異的教育形式,而這會影響正在猶豫或已經做好決定的家長,迫使他們加入其中,于是,一浪推一浪地形成了一股教育熱潮,淹沒了教育內容的本質。而現實中,奧爾夫教學法確實在兒童教育市場上有一定的影響力,并在這股熱潮中形成了“奧爾夫熱”的神話,家長們的工具化訴求意識為“奧爾夫熱”的事實提供了難以察覺的生存養料,而“奧爾夫熱”的事實加速了家長們對教育選擇的盲從,如此意識和事實的契合,讓消費者們難以抵抗,最終將“奧爾夫熱”的神話當成自然狀態去接受。
“奧爾夫熱”是一個帶有隱性劫掠的神話,即“優秀兒童教育”這個標簽對“與奧爾夫有關”的隱性劫掠。具體表現在人們對其進行選擇時會固化其字面意思,過分強調其表面,從而造成與奧爾夫有關的豐富內涵的異化。神話在此并沒有隱匿“與奧爾夫有關”,因為倘若是隱匿了,就不可能產生效應,而是在工具理性的支配下被看作是樸素自然的言說方式,把“奧爾夫”的歷史和真實以自然化與表面化的面貌呈現出來,形成一種利用和倒轉,使人們不得不正視“奧爾夫”的“優秀”。
其實,奧爾夫本人一直對中國文化懷有一種神秘的鐘情,所以才在其高齡時依舊接受來自中國廖乃雄教授的拜訪。奧爾夫認為他的教育理念跟中國古代的“樂教”思想是相通的,中國幼齡學習者更應立足中國幾千年的古老文化傳統,通過“即興、演奏、創作”將本土文化的魄力重煥光彩。他的這股思想,是在警醒我們引進奧爾夫教育的初心,糾正我們開辦奧爾夫教育的目的,不僅是他,我們都希望能讓“奧爾夫”的外衣盡數褪盡,留下“奧爾夫”的真正靈魂——本土化的兒童教育。
可見,奧爾夫教育理念是有其特定文化背景的,我們既要了解這種文化背景,更要理解自身的束縛,不能一味地做奧爾夫教育理念的布道者,也不肆意更改奧爾夫教育的特征,而是平和真誠地對待與奧爾夫有關的一切,避免現實與神話之間的背離,回歸奧爾夫教育的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