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守人間的秩序 組詩

魯吉星（彝族）

致女兒

落日余暉里

櫻花盛放、倦鳥歸林

孤獨的人，頻頻舉杯

春天的傍晚 ——

多么寬容、仁慈的時刻

你為何用哭泣迎接世界？孩子

收集雨水吧，去灌溉夏天

收獲的糧食，足以過冬

我會陪你，度過四季

我們遵守人間的秩序

生長、熱烈

悲傷以及冬眠

還鄉(xiāng)記

奶奶坐在老屋前

眩暈、嘔吐

腹中的糧食和蔬菜

都還給了土地

家族間的爭吵和猜忌

已經(jīng)打包。她一步步

奔向世界的反面

卸下還鄉(xiāng)的沉重

我追趕，拉扯

可她回眸時

客從何處來的目光

又讓我放開手

摁回眼角的淚

那一瞬間

她，又走遠(yuǎn)了

牧羊人

職業(yè)是牧羊，爺爺一生

只字未識。他熟識的

是斗笠和蓑衣、砍刀和荊棘

草木和山崗，還有羊群

變幻莫測的風(fēng)雨

方圓數(shù)里的遠(yuǎn)方

有一次，他腰間的刀

砍下一樹嫩葉

羊群簇?fù)磉^來

擠開了他。還有一次

他搖響塑料瓶子

羊群覬覦里面的玉米

把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

這次，他像一名

躲藏多年的通緝犯

在曠野中

徹底暴露行蹤

站立的地方

是監(jiān)牢，也是刑場

遷徙

渺小的事物讓人著迷

下午，看一群螞蟻

在陽臺上暴露自己

爬過第一塊瓷磚

又爬過第二塊

它們不斷變換隊形

有時一擁而上

有時排成一字

前仆后繼，像一群

饑寒交迫的流民

烈日毫不留情

曝曬、灼燒

終于，潔白的世界

黑色的尸體與之輝映

我手持利刃

剖出它們體內(nèi)的信仰

像閱讀一篇祭文

白紙黑字，悲壯不已

洗臉

每天清晨

我都反復(fù)洗這張臉

毛巾有兩塊

濕的，擦去皺紋

干的，擦去水跡

洗完，還要照鏡子

有沒有白嫩一點

意氣有沒有風(fēng)發(fā)

人臉打卡機(jī)

能不能識別我

如果不能

就回家再洗一次

雨中作

烈日躲進(jìn)烏云后

暴雨現(xiàn)身

塵埃手持銳器

在一片樹葉上

削下自己。此時

風(fēng)已經(jīng)靜止

它狠狠砸向大地

雨滴稀釋血液

暗紅，變成鮮紅

白色的骨骼

在里面若隱若現(xiàn)

悼辭

抱歉

異軍突起的白發(fā)

我只能拔掉你們

白的少數(shù)

必須服從黑的多數(shù)

對不起

不能再輕的一部分

你不知躲藏

長在身體的最高處

請放心，我會

把你捧在手里

開一場追悼會

瞻仰、鞠躬、默哀

禮數(shù)周全。原諒我

迷了火葬場的路

折了挖墓的鎬

只剩下清風(fēng)

送你飄搖

某村雨后

工廠的濃煙追趕霧靄

微風(fēng)抖落葉尖的水滴

足球少年瞄準(zhǔn)球門

鉚足了勁兒，可腳下一滑

把球踹下山坡。他

追過去，又折回來

“怎么不去撿？”

“算了，原來是個排球……”

病中記

躺著，放下一些疑問

隱居起來，相信

身體里，殘缺的會補(bǔ)上

多余的會切除，壞死的

也會重生。這些年

丟棄的、強(qiáng)取的、透支的

都太多。這里有

消費不盡的微笑和忠告

心內(nèi)科16病室

讓我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