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帆
昨夜風起落英散
滿地皆是春風辭
從聊齋里喊出一個書生
教他畫桃花,讓他替我
去京城趕考。他的行囊里
有上好的宣紙和徽墨
告訴他,只寫柴扉在月下
如果皇帝賜給功名和美人
就讓他去做官
我來替他歸隱
梅花謝了,桃花才開
白菜和青菜都開花時
千里迢迢回家過年的人
就要走了
有人把一枝桃花,插在水邊
三天了,花還開著
有蜜蜂飛過,又折回
似乎要像向盛開的花,打聽些什么
但插花的人,早就走了
三天,已足夠一個人
從海角,去往天涯
尋春之路漸行漸遠
大地溫暖而干燥
行人匆匆,但都面帶笑容
吆喝聲在遠處
地里的耕牛,偶爾偷一下懶
我要的春天不過就是這樣
梨花和杏花各自開放
我的鄉親們,不空喊口號
只顧埋頭勞作于大地
你必須走近,才會發現
每一畦土地,都暗藏著一片春天
起風了,母親開始呼喚孩子
遠一聲,近一聲
覆蓋汪家箐的黃昏
從紫霞宮下來的修道者
帶來了雪的消息
這一夜,松濤比云朵更貼身
月光比牯牛山更遙遠
而我,無端地從一個過客
變成了歸人,夢中的大地
溝壑縱橫
現在,房頂的野草深得
可以供我們捉迷藏了。不過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
我的故鄉很小,很狹隘
多年以后,你或許可以
在一本新出版的地名志上找到它
嘎德,廢村,彝語。意為
張姓頭人居住的地方
若下雨,心就亂了
你要在斜陽半掩的傍晚歸來
陪著我,在寬大的石凳上
打坐,山風吹過慈悲殿的檐角
我們心如止水
秋天,滿山草木皆可入藥
人間的病,卻斷不了根
風停歇的間隙
我反復把一根針拿起,又扔下
想聽聽大地,被刺穿的聲音
我喜歡那時的蛙鳴
月色有一點點暖
風有一點點涼
大人們在給秧田放水
我們在地頭的墳塋間
躲貓貓。有時
會有一點點害怕
郭貴云不怕,他告訴我
他爸爸瘋了后
媽媽就離家出走了
他經常在墳前睡覺
他說墳堂里人多,而且
還可以避風
一些土坯房轟然倒塌
一些高樓大廈,拔地而起
從肋下取出彎鐮
卻割不斷
石板房里冒出的炊煙
故鄉已變成一堆瓦礫
拿起每一塊碎片
都能聽到媽媽
喊我回家吃飯的回聲
一
那年,鄉下的布谷鳥
在地埂的楊樹上
叫出第一聲時,奶奶恰好
在新翻的地壟里
撒下一把玉米粒。現在
城里的布谷鳥們,慌慌張張地
落在小區的屋頂上
卻一聲不吭
母親只好估摸著
在小花園里
栽了兩株黃瓜苗
二
落到梯田里的雨
是幸運的,這里的秧苗
剛剛分蘗,雨點和陽光
同時路過夏天。奶奶說
山頂的虹不能用手
指給別人看,不聽話的孩子
指甲會壞掉。可是現在
已經沒人再相信這些了,在城里
彩虹已很少見到,好奇的人們
一邊指著,一邊驚呼
看,快看啊。五月的情緒
就此逐漸高漲,雨越下越大
流過莊稼地的每一滴水
都是有故鄉的人
整座城市,都回蕩著雪的
歡呼。紅土地的雪
烏龍的雪,湯丹的雪
因民的雪,落雪的雪
拖布卡的雪,牯牛山的雪
可我僵硬的雙手,捧不起
一座山的溫度。雪,零落于故事的
泥濘處。冷卻一條河流的暖
欲言又止的雪,欲說還休的雪
純凈的雪,遙遠的雪
比人間還要寂靜的雪
像上帝吹散的蒲公英,更像
隨你而來的月光
在我面前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