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博主在社交媒體中的自我展演
——以抖音為例

劉林偉

（煙臺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煙臺 264005）

一、引 言

（一）研究背景

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 （CNNIC）發(fā)布的第49次 《中國互聯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截至2020年6月，我國網民規(guī)模達9.40億，互聯網普及率達到67.0%。我國手機網民規(guī)模達9.32億，較2020年3月增加3546萬人；網民中使用手機上網人群的占比高達99.2%。隨著抖音、快手、B站等社交媒體的快速發(fā)展，越來越多的素人博主開始以視頻的形式來記錄生活、分享生活，而線上空間的延伸，導致人們的展演方式發(fā)生了變化，線上的“人設打造”也成為影響行為的因素之一。

歐文·戈夫曼 （Erving Goffman）在擬劇理論中提到，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有意無意地展現自己，以此來達到自己預期在“觀眾”心中所呈現的形象，就像是舞臺上的表演者。其核心概念是“印象管理”（亦稱“印象整飾”），意即在人際互動過程中，行動者總是有意無意地運用某種技巧塑造自己給人的印象，使他人形成對自己的特定看法，并據此反饋出切合行動者愿望的行為。大多數用戶在社交平臺上的活動，都可以被界定為是用戶的自我展演行為。以抖音為例，用戶通過發(fā)布視頻進行自我展示，通過發(fā)布文案表達自己的情緒，即使在社交媒體上無法進行面對面的互動，用戶與用戶之間也能輕易地進行自我展演。

（二）研究意義

隨著新媒體技術的發(fā)展，線上虛擬空間與線下現實生活的差異愈發(fā)明顯。探究新媒體時代素人博主在以抖音為代表的社交平臺上的展演行為，有利于解讀UGC（用戶生產內容）時代的用戶心理以及在媒介使用時交往行為的動機。除此之外，本文在探究用戶線上與線下個人展演行為時，運用了社會學層面的“符號儀式鏈”理論，使研究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論支持。

二、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展演

（一）線下生活的自我展演

“自我展演”一詞最早起源于美國社會學家歐文·戈夫曼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一書中的擬劇理論。他把社會中的人看作是舞臺上表演的演員，利用各種道具預先設計或者展示自己的形象來進行展演，并力求獲取好的效果。他認為每個人在社會場景中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展演者會受到場景的影響從而根據場景的需求而扮演合適的角色。擬劇理論被廣泛用來解釋個體在生活中呈現自我的機制，將其生活中的情景比喻成為不同的舞臺，舞臺上的人則被視為演員或者展演者。

戈夫曼將展演定義為，特定的參與者在特定的場合，以任何方式影響其他任何參與者的所有活動。展演的分類可以分為前臺行為和后臺行為，前臺是個體在展演時，有規(guī)律地用一般的和固定的方式為觀察的人定義情景的部分。簡單來說，在前臺行為中，人們會將自己放置于不同的模具之中，在特定的情景之下，套用不同的模具來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以期達到自己想要塑造的形象。而在后臺行為中，人的真實“本我”沒有受到他人的“期待”，反而變得放松。基于此，在前臺行為當中，戈夫曼提出“印象管理”一詞，即每個個體在人際互動這個舞臺上進行著不同的自我展演，并通過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和他人給予的反饋進行印象管理。

在日常生活中，個體在與他人的接觸時，會影響個體本身的個人行為，為了維持既定的印象，使其會做出特定的展演行為。然而，隨著網絡的盛行，個體在線上的虛擬環(huán)境中能夠更加輕易地作出印象管理，自我展演活動相比線下舞臺也在不斷增加。

（二）虛擬網絡中的自我展演

自我展演在線上社交媒體中進行時，個體會有線下到線上的身份轉變，這使得在擬劇理論中提到的“舞臺”這一概念更加突出。網絡創(chuàng)造的數字虛擬空間，使大眾能夠隨心所欲地扮演想扮演的角色，于是便創(chuàng)造了新的自我存在的形式——虛擬自我。除此之外，網絡空間具有一定的隔離性，使身份的扮演和打造變得更加容易，社交媒體中的個人展演行為離不開個人、互動和平臺。

虛擬網絡中的自我展演形式豐富多樣，用戶在社交媒體中用文字、圖片、排版等方式進行展演，例如，人們在線上建立自我形象時，會對發(fā)布的照片加以修飾，期望通過照片將最好的形象呈現出來；還會通過觀眾的評論反饋來確認觀眾的印象，通過對自己發(fā)布的內容作出調整來進行印象管理。戈夫曼的研究發(fā)現：在日常生活中，人們通過衣著、行為舉止等方式來進行身份表演；而在社交媒體中，用戶則會通過頭像、個性簽名、虛擬姓名等符號來完成個人展演身份的打造。

三、抖音平臺中用戶自我展演的動機

抖音作為當下非常流行的視頻社交軟件，用戶覆蓋范圍十分廣泛，同時，用戶在社交媒體中運用印象管理來進行自我展演，因此，自我展演的動機也是研究的必要課題。從用戶注冊抖音賬號時，其在線上平臺就掌握了重新定義自我和重新為受眾呈現自我的機會。比如，設計用戶昵稱、挑選滿意的頭像、制定用戶簽名等，這使得用戶重新打造的個人展示空間有了表演前臺，相較于其他線上社交平臺，抖音平臺具有更迅速的傳播力、更廣泛的影響力、擁有更多的觀眾以及更低的展示門檻等特征，能夠激發(fā)用戶的表演欲望。因此，本文將從抖音平臺用戶的個體出發(fā)，探究其在具體情境中的心理動機。

蘭德爾·柯林斯在符號儀式鏈理論中提出，在互動情境中個體間的情感能量基于四個起始條件：一是當一個人非獨自處在某一個空間時，他人的存在會影響個人的舉止行為，即使個人并非有意識地關注他人的在場；二是在場的人對不在場的人設定了一定的邊界范圍，參與互動的人知道誰在其中、誰被排除在外；三是參與互動的人具有一致的關注焦點，這個焦點可能是某一個人或者是某一項活動，人們通過互相交換訊息來讓互動雙方了解對方所關注的核心；四是人們分享“共同的情緒”或“情感體驗”。抖音平臺與以上理論有許多高度重合的地方，因此，使用符號儀式鏈理論來分析抖音用戶的展演動機是具有適用性的。

柯林斯認為，在進行社會互動時，對于社會環(huán)境及群體對個人的影響，最值得關注的首要環(huán)節(jié)在于個體必須“超出自我”。個體應該學會表達自我的每種情緒，反饋給他人，并得到他人的反饋。由此可知，個體在平臺中“超出自我”的動機來源與他人的互動密不可分。

（一）對內部觀眾的個人展演

戈夫曼認為，經過恰當的表演，在舞臺上的人可以將觀眾隔離成不同的群體。由于抖音平臺的隱私性設置十分多元，用戶可以根據個人意愿決定是否將自己的賬號內容公開。我們將在現實生活中有互動的用戶稱為內部觀眾，將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互動的用戶稱為外部觀眾。當用戶將作品僅對內部觀眾開放時，此時的用戶使用情況類似于微信朋友圈，其所面對的觀眾仍然是現實生活中有交際的人。對自我展演者來說，通過計算機網絡面對部分熟悉的觀眾時，抖音就成為了現實生活朋友關系的社交橋梁，通過短視頻能夠知曉彼此的動態(tài)。雖然這部分是網絡對現實的補充，或者說網絡填補了現實的社交空白，彌補了現實中的情感空虛，但是這也印證了無論網絡多么發(fā)達，現實一定是網絡的支撐和基礎，終究要回歸于現實生活和社交圈層。

內部觀眾并不像外部觀眾一樣，他們對展演者形成的印象來源于很多方面，更多的是觀眾在現實生活中對展演者所產生的印象。刻板印象的形成是日積月累的，觀眾難以在短暫的社交媒體展演中對此產生反轉。在這種情況下，內部觀眾對表演者在線下現實環(huán)境中的社會身份和現實自我形象的知曉，在很大程度上減弱了用戶個人展演的虛構性，因此，當用戶的內容僅對內部觀眾開放時，此時的個人展演動機大多是排遣寂寞和孤獨。在現實生活中，越是有著強烈孤獨感的大學生，其在社交媒體上的自我展演越明顯，這也充分說明了自我展演的動機有一部分來源于心理狀態(tài)。此外，還有一些人會在抖音平臺上發(fā)布文案，花費心思以期引起受眾的共鳴，在此情況下，“互動”就顯得尤為重要，對他們而言，個體進行展演的動因是尋求關注和認同。

在表演者的日常生活中，“表演”并非時刻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來進行，因而，有學者經常會使用戈夫曼的“給予和流露”概念來對表演者的行為加以解釋和分析。“給予”即為表演者想要傳遞給他人的信息，而“流露”是表演者自發(fā)地、無意識地傳遞出來的訊息，比如表演者的眼神或肢體動作。表演者難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來進行預期表演的主要原因在于，人們難以把控自己的無意“流露”。但在社交媒體中，虛擬空間和非面對面的展演場景又使得展演發(fā)生了不一樣的變化，表演者可以通過自己的意愿來使“給予和流露”發(fā)生強弱變化，展演者通過強化“給予”、弱化“流露”使得表演更加完美。在社交媒體上，我們可以選擇“發(fā)布自己滿意的照片”“富有哲理的話術”來對自我進行包裝，同樣的，個人在現實場景中所無法避免的微表情、微動作都可以進行隱藏。總而言之，人們在社交媒體中呈現的自我，幾乎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進行打造的。

（二）對外部觀眾的展演

外部觀眾由于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互動，用戶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進行展演。因此，我們根據用戶發(fā)布的內容，將抖音上現有的博主分為以下幾類：

1.社交類

這類用戶的個性大多外向、熱愛交朋友，期待通過自己的作品與觀眾進行互動。此類博主的展演動機大多是尋求認同和交友，因此，他們在抖音上進行自我展演的行為是以自我和受眾為服務對象的，對自身而言，需要滿足自我尋求認同的需求；對受眾而言，需要自己創(chuàng)作內容來引發(fā)受眾共鳴。以抖音賬號“乖乖怪”為例，該賬號的創(chuàng)作者是一名大學生，她在賬號中發(fā)布的內容大多是分享自己的大學日常生活，并且在評論區(qū)與有共鳴的受眾進行良好的互動。該創(chuàng)作者的大部分標題是問句的形式，比如，“買二手真的丟人嗎？”“第一筆工資怎么花？”等，因此，在她的社交媒體使用過程中，尋求受眾的認同和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是主要目的。

2.商業(yè)類

有些素人博主在抖音上發(fā)布內容的意圖是通過作品變現來獲取商業(yè)利潤，這些博主往往會使用符號儀式鏈理論中提到的向觀眾分享“共同的情緒”或“情感體驗”來增加真實性，以期獲取用戶信任，從而引發(fā)消費行為。以抖音博主“豆豆”為例，她在介紹帶貨產品的同時會分享自己的使用體驗，以消費者的體驗感來評判產品的好壞，增加消費者的情感體驗，進而使用戶產生共鳴。

3.展示類

這一類博主發(fā)布抖音的動機并非為了交友，而是單純對日常生活的展示和分享，這些用戶甚至不在乎他人是否能對自己產生認同感，他們自我展演所取悅的對象是自己。這與公眾人物的展演有著明顯的差異，公眾人物的展演更多的是為了取悅觀眾、獲取認同，而素人博主的展演內容大多取決于自己的興趣愛好，他們的作品創(chuàng)作是服務于自我的審美或喜好。例如，一些博主會在發(fā)布的視頻當中展示最真實的自我，不加以美顏和濾鏡的修飾，他們的更新頻率和時間也并沒有根據平臺的算法和機制來調整。

綜上所述，根據區(qū)分內部觀眾與外部觀眾兩種情境下的展演分析，用戶在抖音平臺上展演的動機可總結概括為：一是滿足自身的情感需求，逃避自我負面情緒；二是獲得他人認同，包裝自我完美人設；三是獲得商業(yè)價值，通過自我展演來實現商業(yè)變現；四是自我實現，通過展演來獲取成功需求。除去展演者和觀眾這兩個互動過程中的印象因素，社交平臺的機制和使用規(guī)范也是影響受眾自我展演的重要因素之一。

四、平臺影響與未來展望

（一）社交平臺對自我展演的影響

抖音作為用戶展演的舞臺，用戶的內容也必然會受到平臺機制的影響。由于大數據的發(fā)展，平臺的算法邏輯成為影響用戶內容的重要因素。例如，用戶會考慮發(fā)布的時間和數量，是否使用熱門音樂、熱門標簽等來增加曝光量，平臺對用戶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進行分享或者共享的動作是展演者選擇在某一個平臺進行自我展演的必要前提，每一個展演者都需要考慮其所呈現的作品會給受眾帶來的觀感和想法，這種考慮是每一個展演者無法避免的，但在影響程度上會有所不同。以抖音為例，隨著用戶使用平臺次數越來越多，用戶也會越來越了解平臺的使用機制和規(guī)范，為了能夠吸引更多的粉絲和流量，用戶會根據平臺的推薦機制和算法邏輯來發(fā)布內容，使自己的作品獲得更多的流量。

除此之外，展演的行為也會因為不同平臺之間的差異而產生不同的創(chuàng)作。以抖音和嗶哩嗶哩為例，抖音用戶更擅長于將視頻縮短在1分鐘以內，且作品大多以碎片化、通俗易懂為主；嗶哩嗶哩用戶則是以發(fā)布精致內容為主，用戶往往需要長期的作品積累才能收獲一批黏性較高的粉絲，這都是由于不同平臺之間不同的創(chuàng)作生態(tài)和文化導致的。

（二）用戶自我展演研究的未來展望

新媒體技術的發(fā)展使線上虛擬空間與線下現實生活的差異愈發(fā)明顯，探究新媒體時代素人博主在以抖音為代表的社交平臺上的展演行為，有利于解讀用戶生產內容時代的用戶心理以及在媒介使用時交往行為的動機。但是，個人行為的影響因素和動機是十分復雜的，在探究自我展演的問題時，不能單一地運用某一理論或某一學科的內容，而是要進一步深化跨學科理論，對技術背后的鮮活個人進行描繪。此外，在研究對象的分類上，不同文化背景和年齡階段用戶的展演行為也是值得深入探析的。

五、結 語

正如莎士比亞在 《皆大歡喜》中說的那樣，“整個世界是一個舞臺，所有男女不過是這個舞臺上的演員，他們各有自己的活動場所，一個人在其一生中要扮演很多角色。”研究個人的自我展演問題，已不再是單純的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線上空間擴大了現實社會的“活動場所”，使得人們在原本就復雜的角色扮演情境中，又多出了新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