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連續?。呵啻毫α颗c成長的煩惱

Eva

《全職高手》。

你以為的國產動畫連續劇，還是《喜羊羊與灰太狼》《熊出沒》之類讓人看了產生原地轉圈眩暈感的“低幼向”？

跟不上時代潮流了。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魔童神獸在長大，中二之魂/懷春之心要燃燒。掐指一算，85后到10后的大小寶們，有幾個能完美“規避”《秦時明月》《天行九歌》《斗破蒼穹》《全職高手》《凡人修仙傳》《狐妖小紅娘》《百妖譜》《天官賜?！贰赌У雷鎺煛罚徊慷紱]看過的？

近年來，“國產動畫崛起”的呼聲不絕于耳；影院之外，各大網站爭先恐后推出青少年向乃至全年齡向的原創作品，使得中國的某種“亞文化氛圍”愈演愈烈，漸漸出圈。

毋庸置疑，和國產動畫電影一樣，國產動畫連續劇的數量和質量，從新千年后發展至今，均有顯著提高，且肉眼可見地正在摸索自家的藝術風格和價值觀念。當然，這整個過程中，也存在不少“成長的煩惱”。

事實上，早在上述那一長串名單之前，《封神榜傳奇》《隋唐英雄傳》《我為歌狂》等，已經開啟了國產動畫連續劇“青少年向”的嘗試。筆者到現在都覺得，《隋唐英雄傳》的主題曲、由任賢齊演繹的《少年游》，江山多嬌天命風流，堪稱金曲。

但，不難看出，當時的“步子大”，還是稚嫩了些，尤其體現在技術細節的粗糙上。此外，當時的主創團隊，盡管在敘事內容及手段上盡量擺脫“跟你嚴肅談一談”的窠臼，知道插科打諢不正經的調劑將是未來的王道，跟舊往比算是豁出去了，可對照如今的作品，卻總歸呈現出力不從心之感，依然顯得有點少年老成。

沒辦法，一代人受一代流行文化的影響，養成一代人的審美底線。曾經讀梁羽生金庸古龍瓊瑤席絹看港劇日韓劇逛土豆網的，大抵沒讀晉江女頻起點男頻看歐美劇混ACG（動漫、影視、游戲）圈子逛A（Acfun）B（Bilibili）站長大的朋友們年輕，而抓住后者，迎合他們的（惡）趣味，就是抓住明天（錢袋）啊。于是乎，倒也可以說，近年來諸多受到關注的國產動畫連續劇，其文本的淵藪，似乎基本能被簡單粗暴地劃歸到幾大陣營去，即要么晉江風，要么起點風（話說，晉江和起點可是貢獻了不少原作供國產動畫改編呢）——考慮到“脖子以下不O.k.”的晉江與注水嚴重的起點每況愈下，此處應該再補充一個老福特（LOFTER）的同人風（呃，沉痛悼念AO3）。

我們可以分析分析具體案例。

首批國產3D動畫長篇劇集之一的《俠嵐》，講能力特殊的熱血少年。2012年開播后俘獲了龐大的粉絲群。因《俠嵐》獲得成功，衍生的《畫江湖》系列趁熱打鐵加緊推出，講武功高強的熱血成年。《俠嵐》挪移了若干傳統文化元素，什么屬性的金木水火土、等級的“四象、兩儀、太極、無極（《易經》笑笑）”；而《畫江湖》系列繼續挪移傳統文化元素，比如《畫江湖之不良人》里的“不良人”，指曾犯下惡跡、后被官方征用為負責偵緝逮捕的差役，劇集背景設定在唐末，藩鎮割據、朱溫兵變的科普，也幫某些歷史小白間接上了課。

《那年那兔那些事兒》的爆款秘訣，“每一個兔子都有大國夢”，每一個在二次元騷動的中國年輕人，都有一個中國夢。

羅小黑很萌。

《一人之下》的看點則是癟三張楚嵐的逆襲與殺手馮寶寶的單線條、么得感情、反差萌。雖然這個癟三“名不副實”，聰明、玩世不恭；這個殺手不太冷，粉絲只覺憐惜。該劇鼓搗出了個另類的“甲申之亂”，還大量運用接地氣的方言。另一部《霧山五行》的劇本相對“短板”，然看點在于水墨風的場景表現，打斗設計富有沖擊力。

《魔道祖師》也玄幻修真，但對它的評價，在另一種坐標維度。畢竟，原作的核心不是干架升級，只是魏無羨與藍忘機的美少年之戀罷了。但從小說到動畫，注定了《魔道祖師》不得不收起耽美的一面，突出仙俠的一面。

至于《羅小黑戰記》最初的走紅，離不開貓寵文化在亞洲的盛行。陸放翁養著一堆粉鼻、雪兒，一見貍奴發花癡。夏目漱石干脆《我是貓》，筆鋒幽默辛辣；不錯，人不如貓?？傊?，自古及今，吸貓大法好。典型的“泡面番”《羅小黑戰記》一集雖只有三到六分鐘，更新速度亦不容樂觀，卻憑借吐槽惡搞以及壓抑不住的日漫形象輸出，在豆瓣上實現了9.6的高分。

比貓更受歡迎的動物是兔子，將歷史教科書同人化的、具有無限象征意義的兔子。《那年那兔那些事兒》的爆款秘訣，可以一句話總結：“每一個兔子都有大國夢”，每一個在二次元騷動的中國年輕人，都有一個中國夢。

江河波浪寬，紅旗迎風展。

那么，晉江風起點風老福特風AB站風等等的“Matrix（矩陣/模型/基質/母體）”，又是什么？這屆年輕觀眾何以趨之若鶩？

ACG文化的滋養，塑造了他們的共同記憶。與父輩不同，他們自小便接觸到互聯網供給的海量資源，視角廣闊靈動，口味多元、“欲求不滿”。而從《龍珠》《圣斗士星矢》到《火影忍者》《鋼之煉金術師》《海賊王》……，從《美少女戰士》《魔卡少女櫻》到《水果籃子》《蜂蜜與四葉草》《玉子市場》……，日本動漫對他們的影響特別顯著。當他們有能力慢慢締造國產動漫商業帝國的時候，縱浪與彈幕齊飛，情懷共創新一色。

B站管理層曾雄心勃勃地表示，“讓B站成為下一代的文化樂園，擁有動畫、番劇、音樂、舞蹈、游戲、科技、娛樂、時尚等分區，并開設直播、游戲中心、周邊等業務板塊”；見狀，愛奇藝、優酷、騰訊等其余國內視頻網站巨頭豈甘落于人后？紛紛推出了各自的“國產動畫原創”，誓要分一杯羹。傳播渠道的通達，也讓“國產動畫崛起”仿佛勢不可擋。

日本動漫的影響力很強勢。

自然了，要趕上日本動漫的水平，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全球范圍內，日本動漫產業和出口授權已經超越了包括迪士尼在內的傳統國際動畫電影市場。這個國家用前所未有的夸張程度吸收全世界的文化，借以制造高度娛樂性的后現代混合物。而這種后現代混合物，又通過相近的價值觀與興趣愛好，源源不斷地吸收著國內外的粉絲——不分種族、年齡，他們樂意耗費大量金錢、時間和精力在cosplay（角色扮演）上，逃避無聊的現實。

進一步討論，日本動漫的什么特質引發了全東亞乃至全世界粉絲的共鳴？

扁平。消弭鴻溝。

ACG構筑的精神綠洲，安慰了御宅族們。你覺得那些商業動漫幼稚簡單？錯?？瓷先ビ字傻臇|西背后，藏著受眾所認為的、放諸四海皆準的真實生活、深刻哲思。

日本研究專家、《紐約書評》主編伊恩·布魯瑪（Ian Buruma）一針見血地指出，“21世紀大部分的文化活動不再是發生在街頭，而是在個人電腦的虛擬世界里”。他注意到，日本藝術家村上隆寫道：“（美國）強迫我們接受一個不會產生‘成年人’的制度”；“在過去60年里，日本成了美國式資本主義的實驗場，被保護在溫室里，滋養壯大，大到了要爆炸的地步。這場實驗的結果非常奇怪，非常完美。無論在廣島投下代號為‘小男孩’的原子彈背后真正的動機是什么，我們日本人都徹底成了被哄的小孩……我們常常無理取鬧，沉溺在我們自己的可愛中?！辈剪敩敻杏X，虛擬的、自戀的、單單發生在個體腦海里的，不是日本御宅族獨有的現象?！叭藘A向于狹義地詮釋個人主義，躲入‘唯我論（solipsism）’中?！切┱宫F自我中心各種特征的）藝術家所表達的世界，很奇怪地沒有生氣，些許懶散。而一個性和暴力都不真實的荒謬世界，其實駭人——這個世界經常美麗得讓人心煩?！?/p>

但粉絲們不管狹義的唯我、美麗的荒謬。英國社會學者迪克·赫伯迪格（Dick Hebdige）的《亞文化：風格的意義》（Subcultural： The meaning of style）一書，借用人類學中“拼貼”的概念，指代亞文化群體搬動其它商品組成新符號、抹殺或顛覆原有商品的直接意義，產生自身風格的過程。混搭、解構的最終目的，是對權威話語/定義的反抗，碎片化的組裝，模糊了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肅穆與嬉笑的界限。依靠這樣的混搭與解構，當代年輕人形成了一套屬于自己的話語體系，該體系的規則由他們探尋、積累，一手制定，一手掌控，所以他們樂此不疲，視之為個性表達的娛樂節目、引以為傲的文化資本。

所以，他們會對“體系內”的作品投肯定票。

回過頭來再審視這輪國產動畫連續劇被夸耀的“國風”。

背景設置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國風了么？設定引用傳統文化的一些器物、術語、要素就是國風了么？角色的形象長發飄衣裙揚環佩響就是國風了么？

中國動漫行業的老兵、“兩點十分動漫”創始人王世勇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到目前為止，嚴格意義上屬于“國風”的國產動漫作品并不多。許多作品把服飾稍微畫得中國一點，但人物的比例、眼睛、睫毛……照舊全是日本動漫的影子。

依稀記得作家葉辛十幾年前在滬上某校做講座，調侃早期創作階段致敬司湯達，“他的章節名為‘市長’，我就準備寫‘村長’……” 也許，國產動漫的現狀，能依此類推。而“莞莞類卿”的問題，尚可以忍。即便是日本，亦經歷了長期模仿美國動畫，最終自成大派的流程?！靶隆ぶ袊鴮W派動畫”，從“村長”式的探索開始。

《斗破蒼穹》。

《天書奇譚》留給我們的感動，如今難以復制了。

一方面，行業相關政策補貼的管理審核更加嚴格、資本蜂擁而至加劇激烈競爭，都在“逼迫”我們的作品質量必須不斷提升，否則即被淘汰。另一方面，在取得可喜進步的同時，中國動漫應該多考慮考慮：尖端人才夠不夠？技術的突破能否帶動產業的革新？渠道完不完善？別讓內容方“為愛發電”，然后斷電。盈利模式清不清晰？迪士尼的IP營銷、變現能力，不妨科學地、靈活地借鑒、轉化，使之更適應中國的土壤。最關鍵的，我們的“內容”，究竟是真國風，還是披了一層國風皮的四不像，始終進化艱難？

打個比方，《大鬧天宮》《哪吒鬧?！贰短鞎孀T》，真國風；是這片土地特有的古老的憂傷，與赤子不屈的吶喊，氛圍雅正醇厚。而時下很多貼上國風標簽的國產動畫連續劇，撇開或日系遺傳或歐美建模的畫風不談，無論背景設定在什么年份，其整體的動機、邏輯、情感，本質上是當代的，是商業社會的，是放置在這片土地不出戲，不放模模糊糊也行的。

老一輩大師，用童趣的手法，講悟道。

新一代創作者，用更先進的技術，露青澀。

好罷，勿苛刻。世間萬物，總是從青澀一步步走向成熟的。而，之所以控制不住對國產動畫連續劇高標準、嚴要求，是因為中國觀眾值得更好的，中國觀眾值得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