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李涵婧 許秀雯
[ 摘要 ]
《中華人民共和國社區矯正法》出臺后,我國社區矯正進入了新階段,眾多學者在制度完善、社區治理、司法解釋等方面展開了激勵討論,但并未將社會空間問題融入社區矯正研究中。筆者以時空邏輯為指導,聚焦社區矯正人員面臨的社會排斥、自身認同感偏差、排斥社會支持等矯正痛點,通過案例深入剖析規訓權力與社區矯正工作間的關系,從根本上調整權力運作的思路,以更加人性化、個性化的方式落實社區矯正人員規訓,構建新型空間正義。
[ 關鍵詞 ]
社區矯正;空間社會學;自我認同;空間正義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2.013.060
1 問題的提出
時間和空間都是社會的構造物,蘊含著社會性,特定社會的人都是以特定的方式去體驗時空的。而社區矯正人員在客觀時空與主觀心理的互動下,投射出新的社會心理和社會秩序,進一步對矯正時空進行打破重構。時空概念是社區矯正研究中的重要理論視角,西方空間社會學家早已將微觀權力的控制力量與時空相結合,從不同角度擴展了對時空的理解。福柯將權力納入空間體系加以分析,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空間—權力”觀。列斐伏爾更進一步提出“空間是政治性的”。哈維在他們的思想指導下提出了“時空壓縮”的觀點。這些理論研究將時空的內涵和外延逐步拓寬,時空的重要地位日益凸顯。
結合西方發達國家的制度建設和實踐經驗來看,時空管制已然成為社區矯正工作的基本內容之一。自2020年7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社區矯正法》正式施行起,探究個性化、特色化的矯正模式成為亟待解決的工作重點。社區矯正人員作為權力的受動者,其身份的轉變不僅體現在空間的變動,價值觀念、行為方式、社會關系等在長期規訓中也在潛移默化地發生變遷。時空作為社區矯正不可忽視的關鍵因素,其發展變化對于優化權力行使、構建新型空間正義至關重要。
筆者以時空邏輯為指導研究空間政治下的社區矯正運作狀態,通過關注社區矯正人員心理探尋規訓權力下可能存在的問題,比如社區矯正人員在矯正小組等新增社會關系網包裹下會產生怎樣的心理認同?如何看待社區矯正人員在陷入半景敞視式的空間內產生的局部反抗行為?社區矯正人員面對矯正及安置幫扶中究竟該如何自處?外界又該如何提供社區矯正人員認同的有效支持?回答這些問題,有助于厘清社區矯正思路,進一步推進我國社區矯正工作發展。
2 社區矯正人員的自我規訓
社區矯正人員作為時空視角下的基本元素,其自我規訓是一種不間斷的、持續的強制模式。特定的時間和空間為社區矯正人員的自我規訓提供了誘因和便利條件,反過來自我規訓會按照矯正的時間、空間和活動的區分來發揮作用。
2.1規訓的形成——社區矯正的外在權力邏輯
福柯認為“懲罰體制在重新配置”,而隨著權力空間的進一步擴張,懲罰方式進一步轉化為“溫和”的精細控制——社區矯正。社區矯正相較于監獄內全景敞視式場所無微不至的直觀監視,在社會環境中進行的社區矯正更體現了權力微觀化滲透的“潤物細無聲”,在矯正過程中逐步完成了對于個體靈魂的控制,并由此產生了規訓——通過微觀的滲透、影響以及規范有效地完成社會對個體的控制。
國家通過制定政策,規定各項紀律,約束社區矯正人員的行為以達到“去異質化”的同一目的。吉登斯的權力觀認為社會是由時間和空間來組合的,社區矯正的時間邏輯與空間邏輯相輔相成,共同作用。
2.1.1 時間邏輯——刻畫規范模型
福柯認為的規訓社會權力的時間邏輯是規律的、連續的和積累的。時間表是一項古老的遺產,包含三個主要方法——規定節奏、安排活動、調解重復周期。社區矯正工作通過固定的工作流程、安排規定性活動、周期性反復的強化矯正行為在時間邏輯上刻畫出規范的模型,邁出馴順的第一步。
2.1.1.1 矯正流程的規定節奏。《中華人民共和國社區矯正法》的出臺嚴格規定了社區矯正的相關程序,社區矯正工作已經形成了規范化節奏,社區矯正人員甚至在報到前就已經進入了政府預設的矯正軌道之中,在每個環節的精細化控制下,權力的規訓作用逐步積累。
2.1.1.2 時間表的循環往復。日常的具體的社會行動在日復一日的例行性中形成了自身的秩序。在活動安排妥當的前提下,進一步反復強化才是實現時間規律性規訓邏輯的關鍵一步。
例如,目前G司法所對考察期內社區矯正人員每月進行一次走訪考察,每月5號集體報到并上交思想匯報,18號集中學習法律知識道德,每三個月進行一次集中教育,其間要求至少參加一次公益勞動。其中嚴管人員除此之外還需每周一去司法所報到,一周一篇思想匯報。
當時間表的規律性邏輯應用到對于活動的規訓過程中,便實現了對于肉體的“符碼化加工”,使得人的活動變成了一系列有規律的受到規訓的系統化過程,通過權力的微時間作用點的積累,由“強制力”變成“習慣性”,最終完成權力的控制目標。
2.1.1.3 重要時間點的精細化控制。在紀律的作用下,時間、空間被盡可能地高度量化并被嚴格限定,幾點幾分、身體的某個部位應該做什么動作、達到哪個高度、持續多久,這些詳細規定實現了對人體的精細控制。
2.1.2 空間邏輯——無形的高墻
小到細微的動作、大到歷史的延續,時間與空間都是相互作用、缺一不可的。對于時間和空間,人們沒有辦法隔離其中的一個而只談另一個的存在,在時間權力邏輯刻畫的規范模型上,空間將權力邏輯上升到3D維度,進一步勾勒了社區矯正人員生活中無形的高墻。
2.1.2.1 分配矯正地。為了能夠達到規訓的目的,紀律首先要從對人的空間分配入手。《不進北京,不上訴》規定社區矯正執行地為社區矯正對象的居住地。
從新的社會空間觀來看,空間作為人類實踐活動的產物,是社會關系和意義的組合,現代性的權力是一種微觀的權力,存在于人際關系網絡之中。矯正地的確定不僅僅是地理空間上的選擇,更是將其作為空間成員嵌入空間位置的有效權力運作,在社區矯正人員的“熟人社會”中,他們扮演著不同的社會角色,肩負著不同的社會責任,面臨著不同的角色期望。在其“面對親友關注”和“自我封閉”之間,顯而易見,我們更期望看到的是前者。
2.1.2.2 限定活動空間。規定出一個自我封閉的場所(地域),在固定空間內制定成員的共同行為準則是權力實現的有效途徑,《中華人民共和國社區矯正法》第十三條規定社區矯正人員未經批準不得離開所居住的市、縣(旗)。
社區矯正按管理范圍分割了社區矯正人員相對封閉的活動空間,使管理規訓更為具體化,并通過電子信息設備24小時隨時追蹤其活動軌跡,這種干預是自動施展的。同時,在固定的活動范圍內,其活動內容也會受到一定限制,久而久之,絕大部分社區矯正人員習慣于局限在相對狹窄的活動范圍并形成了幾點一線的生活模式,實現了有效的自我管理。
2.2 內在枷鎖鎖定——社區矯正人員的“被矯正”認同
在政策外在的規范下,將紀律約束內化為自身思維規范和行事風格的過程即為潛移默化產生內在自我規訓的前奏,這是向更加徹底的、由內向外的全面控制的轉變,正如列斐伏爾所言:“權力已然擴展了其起作用的范疇和領域,蔓延在每一個人的骨髓之中,深入了意識的根源,干預到了隱匿在主體性下的‘特殊空間里。”經過長期的矯正規范,社區矯正人員的規訓已經轉化為內在身份上的烙印。
對“被矯正”的身份社區矯正人員存在普遍的認同感。在社區矯正的整個過程中,各項監管約束措施不斷強調司法機關對于被矯人員的約束力,一旦違反相應規定,社區矯正人員會受到相應的警告,三次警告后即面臨再次收監的懲罰,這是所有社區矯正人員都不愿面臨的局面。所以在多重外在強化約束作用下,社區矯正人員普遍認識到自身作為“社區矯正人員——被監管對象”的存在。
3 局部反抗——社區矯正人員對自身屬性的排斥
福柯說:“哪里存在著權力關系,哪里就會存在反抗的可能性。”在法律的強制約束力下全面直接的反抗是不被允許存在的,社區矯正人員行為上或許少有與規則直接相悖的舉動,但規訓中的局部抗爭在其心理上可窺一斑,社區矯正人員內在對于“罪犯”屬性不認同,總會留下略微“出格”的痕跡。
3.1 抗罪犯標簽
3.1.1 自身意識上無犯罪認知
社區矯正本身因其罪行較輕、主觀惡性小、社會危害性不大而獲刑較輕,在經過事先一系列調查評估后獲批社區矯正,這導致罪犯對自身罪行的危害性認識不足。
例如,社區矯正人員WKS向訪談員解釋自己法律意識不到位,只是因為父子矛盾燒了自己家,并不是壞人。甚至部分社區矯正人員前后生活差異并不大,所以連承認過錯都不愿意,仍然存在法律認知上的誤區。
3.1.2 社會環境上無群體感染
社區矯正是在社會環境中進行,相對監獄而言,活動較為自由,并且有效避免了監獄內強制性身份壓制以及互相感染。
同時,在社區矯正過程中,司法工作人員盡最大可能保護其隱私,外界大部分人是不知道他們身份的,他們彼此之間也不被允許交流。
3.2 權力制度下的局部斗爭
微觀權力是一種“關系”,像一張錯綜復雜、相互交錯的網,上面有無數的交織點,網上的每一個點都是不穩定的,極易發生沖突和斗爭,兩點之間的相互位置是可逆的,因而有時甚至會出現權力關系的暫時性的顛倒反轉。社區矯正人員在這張網的籠罩下,一方面控制自身行為局部越軌,一方面排斥外在軟環境包裹。
3.2.1 可控范圍內出格
在局部斗爭中,人們反抗的是直接壓迫自己的小環境,以達到個體擺脫權力或他人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改造和規訓的目的,在權力暫時性反轉的時間罅隙內滿足自身反抗欲望。少數社區矯正人員在權力的網內通過自身的方式“鉆空子”,但又不敢捅“大簍子”,在確保自身不會被收監的同時,滿足抗爭愿望。
3.2.2 排斥社會支持
部分社區矯正人員在面對社會支持時,將在社會其他關系中受到的排斥反作用于此,即“在社會排斥他們的同時,他們也排斥社會”。
社會支持往往建立在隱性社會身份認同傾向的基礎上,很多時候,親朋好友得知其困境提供幫助時,社區矯正人員所排斥的身份相當于被再次提起,尤其是面對親友家人的略微埋怨的行為時,他們往往不能夠理智對待,較易與家人朋友對立化。社區矯正人員在思想匯報中普遍提到對家人的愧疚,往往展現出不知如何與家人相處的窘迫。
社區矯正人員在社會交往過程中,往往有隱瞞自身信息的強烈需求,如被訪談者強烈抵觸訪談過程中的拍照行為。標簽理論認為,一旦違規者被貼上標簽,就會形成“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并且行為人會順應社會對其作出的評價,把違規犯法當作其生活方式繼續下去。
4 邁向新的空間正義——社區矯正人員解放策略
在空間政治學視閾下,空間正義作為其價值訴求,目的是建構社區矯正正義的空間維度,它不僅涉及社區矯正人員個體生存空間的尊嚴問題,更是關乎一個國家空間政治倫理和政權合法性的問題。蘇賈在列斐伏爾空間政治的影響下十分重視對“空間正義”問題的研究。筆者主要采用的就是“空間的正義性”的研究方法,研究在社區矯正空間的視角下對社會公平正義進行的追求,旨在強調對于空間發展成果應通過正確的價值指導、政策與制度的制定安排等實現社區矯正邁向新的空間正義的目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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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
李楠,女,山東煙臺人,講師,博士研究生,齊魯工業大學政法學院,研究方向:理論社會學。
李涵婧,女,山東東營人,本科,齊魯工業大學政法學院,研究方向:行政管理。
許秀雯,女,山東青島人,本科,齊魯工業大學政法學院,研究方向:行政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