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了一個“弟弟”

宇杰（化名）是我參與辦理的一起附條件不起訴案的未成年當事人。初見他時，身形瘦弱的他性格內向、話也不多，而隨著案件辦理和后續綜合救助工作的開展，他對我逐漸敞開了心扉，我也像是多了一個“弟弟”。

3月24日，宇杰正式入職。那天，我一早就到了他家，看著他理好衣裝，精神又體面地出門。眼見著他越來越好，我的內心感慨萬千——辦理涉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不能僅從檢察工作的角度切入，還要關注他們的內心感受，用愛去教育、感化和挽救，幫助他們重回人生正軌。

結識不良的“兄弟們”

2021年8月6日，我拿到了宇杰案的審查逮捕卷宗。按照閱卷習慣，我會從中摘錄宇杰的身份信息，可翻找之后，并沒有找到宇杰的戶籍證明。訊問筆錄上的身份證號碼一欄為空，姓名、出生年月等信息也皆是自報。后來我才知道，宇杰母親在他3歲時離家出走，父親在他9歲時因病去世，之后他由叔叔一家撫養。而這些年來，宇杰一直沒有上過戶口。

2019年左右，宇杰從他叔叔家搬離后靠打零工為生，并在社會上結識了一群“好兄弟”。但打零工的工資不高，宇杰一直居無定所，日子過得也是捉襟見肘。2021年6月，同樣生活條件不佳的兄弟們開始動起了盜竊的歪腦筋，并鼓動宇杰一同加入。

“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是他們在我旁邊一直說。”經不住兄弟們的不斷“邀約”，宇杰動搖了。2021年7月初的一天凌晨，宇杰與兄弟們一行4人通過踹門、撬鎖等方式進入了一家燒烤店，因為找不到現金，就把店里十幾罐飲料竊走飲用。而在之后一周內，宇杰等人又通過爬窗戶進店的方式實施了2次盜竊，3次盜竊財物總額達6000多元。

但宇杰良心還是很不安，于是在7月9日凌晨2點，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并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在看守所的訊問室內，我見到了這個身形瘦弱的男孩，他頭發長得遮住了眼睛，說話聲音很輕，手腳一直不停地搓動，看得出來心里有些緊張。

“其實我也是害怕的，但身邊的人總說沒事，喊我一起去偷，我就有了僥幸心理，但偷完后我的內心還是不安的。”說這話時，宇杰低著頭不敢看我。

從第3次盜竊后宇杰主動投案的行為不難看出，他是一個有辨別是非能力的孩子，但困于生活境遇及社交不當才走上了犯罪道路。我輕輕地對他說：“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好孩子。”

宇杰依舊沒有抬頭，肩膀微顫。片刻過后，他終于開口：“從小到大，沒人說過我是好孩子，他們都說我是野孩子。”

這時，宇杰的情緒有點失控，聲音也帶著哭腔。在接下來的談話中，他告訴我，自己學習成績不好，初二就輟學。之所以從叔叔家搬出來，一方面是因為叔叔嬸嬸經常吵架，他感受不到家庭的關愛；另一方面是嬸嬸將堂弟講臟話等不良行為歸責于他，認為是他帶壞了堂弟，對他多加指責。

從這番談話中，我能明顯感覺到宇杰的無助和孤獨——他自幼缺少親情關愛，后來結識的那幫兄弟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為了融入集體，不失去這份歸屬感，他才不惜走上犯罪的道路。考慮到宇杰犯罪情節較輕、認罪態度較好，2021年8月13日，丹陽市檢察院依法對其作出了不批準逮捕決定。

“我現在終于不是野孩子了”

宇杰被取保候審后，我的內心依舊沒有平靜。宇杰學歷不高且沒有身份證明，找不到穩定的工作，處于叛逆期的他多半也不會搬回叔叔家，沒有收入來源也沒有固定住所的他會不會因生活困窘再次走上彎路？

幫宇杰落戶是首要解決的問題。在多次詢問宇杰親屬后我了解到，宇杰因為沒有出生醫學證明導致無法落戶。于是，我與同事們先后3次前往江蘇省常州市，走訪宇杰出生的醫院，詢問醫護人員并尋找他的出生檔案。但因年代久遠，醫護人員記憶不清、檔案污損無法查看等原因，我們未有所獲。直到2021年9月詢問戶籍部門工作人員后，我們了解到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

根據江蘇省常住戶口登記管理規定，“對其他原因造成的無戶口人員，本人或承擔監護職責的單位和個人可以提出申請，公安機關應會同有關部門進行調查核實，并進行DNA比對，未發現其登記過戶口或其他戶籍信息的，可以辦理常住戶口登記”，我們兩次走訪了宇杰的親屬，了解到宇杰父母的身份信息，確定了宇杰具體的出生日期。隨后，我們又多次與公安機關進行溝通，在多部門的共同努力下，最終成功為宇杰上了戶口。

我還記得，拿到戶口本和身份證的那天，宇杰開心地沖我笑著說：“姐姐，我現在終于不是野孩子了。”這話讓我差點落淚。我摸了摸他的頭說：“對，你是好孩子，而且會越來越好。”

有了身份證后，宇杰很快辦理了手機卡，并第一時間告知我電話號碼。因為擔心過往的經歷會對他的心理造成影響，我跟他約定每天都要保持聯系，分享生活狀態。我想通過日常的點點滴滴，引導他建立起對生活的信心。

此外，我也了解到，雖然宇杰很少提起自己的母親，但媽媽始終在他的心里。于是，在我們的陪同下，宇杰來到派出所報案尋母，并說出了那個他記了多年的名字。但由于重名者較多、無法確定人員具體位置等原因，尋找宇杰母親的工作仍在努力進行中。

生活一步步邁上正軌

17歲的少年，是該繼續學業還是開始工作？在詢問宇杰的意見后，我們與公安機關、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等部門一同著手為他選擇崗位，解決他的工作難題。

考慮到宇杰年齡較小、性格內向、身形瘦弱不適宜重體力活等情況，我們最終選定了當地一家愛心家紡企業。該企業負責人是當地著名慈善人士，當即表示愿意接收宇杰，讓他到車間做包裝工。

我們還就工資待遇、食宿保障等事宜與企業負責人進行了溝通協商。雖然企業提供單人宿舍，但我知道，宇杰內心還是極其渴望得到親情關愛的。了解到宇杰父親原居住的房子離宇杰爺爺家、叔叔家不遠，我們決定將房子進行修葺，這樣宇杰周末就能過去住，有利于修復他與親屬之間的關系。

今年3月上旬，我們聯合公安機關將宇杰父親的房子進行了修葺，并添置了床、桌椅等簡易家具。當我們帶著宇杰來到新修葺的房子后，他坐在床邊，抱著枕頭，抬頭看著屋頂說道：“我記得小時候一下大雨這里就經常會漏水，那時候我總是鬧。”

“現在不會了。”我告訴宇杰，小時候下的雨不會打濕長大后的自己，小時候受的傷也終究會被撫慰。

因宇杰在案件中有自首、自愿認罪認罰、部分退賠等情節，4月28日，經審查，丹陽市檢察院依法對宇杰作出了附條件不起訴決定，設定考驗期為六個月，并要求他在考驗期內憑借自己的努力賺取工資將未賠償的部分及時賠償給被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