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而不休的“銀發族”

文｜方圓見習記者 陳星嵐

隨著各國人口老齡化的不斷加劇，鼓勵“銀發族”（即老年人）再次進軍勞務市場，已成為國內外應對人口老齡化的普遍做法。就在今年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委員、月星集團董事局主席丁佐宏提交了一份《關于鼓勵開發初老群體人力資源價值的建議》，其中建議鼓勵66歲到79歲的初老群體再就業。他認為，這種做法不僅可以緩解社會老齡化帶來的勞動力短缺問題，還可以挖掘老人的技能、潛能，讓老人獲得更多的認同感與榮譽感。

2021年11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明確，鼓勵老年人繼續發揮作用，探索適合老年人靈活就業的模式。在國家政策的影響下，越來越多的“銀發族”又回到了職場。

發揮“余熱”

從事高危職業的司秀莉（化名）今年45歲，剛剛退休。退休后，她發現自己經常郁郁寡歡，經常感到焦慮不安。為了避免出現“退休綜合征”（指的是老年人由于離退休后不能適應新的社會角色產生的心理障礙），司秀莉每天都在網上了解收集就業相關信息，想給自己找份工作。

司秀莉很想嘗試新的工作方向。相比一些重復的、機械性的工作，比如整理材料、錄入數據等，她更想做一些能跟人打交道的工作。她想到，自己年輕時曾經短暫地做過老師，后來因為各種原因被迫轉崗，在另一個“沒那么喜歡”的領域干到了退休。這成了她的一個遺憾，“而現在是時候去彌補了”。

得知母親要去完成年輕時的夢想，司秀莉的女兒劉暢很開心。 “母親其實很喜歡小孩子，所以我十分支持母親的這個決定。”劉暢告訴《方圓》記者。

理想雖豐滿，現實卻骨感。雖然司秀莉信心滿滿，但找工作的過程并沒有想象中順利，投遞了幾份簡歷被連連拒絕，一些用人單位以這樣的理由拒絕了司秀莉，“我們這份工作要求的工作強度有些大，我們擔心您的身體吃不消”。不過司秀莉并沒有就此放棄，她繼續投遞簡歷，每天都在關注自己投出的簡歷有沒有得到回復。一段時間后，一家午托班給司秀莉發來了面試邀請，這讓她很是激動。

司秀莉已經記不清上一次面試是什么時候了。她十分重視這次面試，在女兒的幫助下，從著裝、談吐和面試技巧等都做了充足的準備，在自我介紹部分也是著重強調自己親和力、熱情開朗的性格和豐富的工作經驗，試圖以此淡化年齡上的“缺陷”。面試當天，司秀莉早早就抵達面試地點，一是熟悉環境，二是給面試者留下好印象。最終，司秀莉從一眾面試者中脫穎而出，得到了這份工作。

一開始，劉暢擔心母親難以勝任這份工作，“畢竟當老師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但后來她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母親不僅很快就適應了這份工作，做得還十分出色。每天工作結束后，司秀莉都會把在午托班發生的有意思的事跟劉暢分享。

在午托班，司秀莉的工作時間是從上午9點半到下午3點，月休8天，主要負責午托時間班級衛生消毒以及午休時間孩子生活照料、保健護理和安全。午托班有20多名孩子，司秀莉需要帶著他們一起吃午飯、睡午覺，保證孩子們友好相處。

有時，孩子之間會發生摩擦矛盾，司秀莉也需要出面處理解決。“那段時間我特別充實，每次小朋友來找我，我都能感覺到自己被需要了，能發揮自己的價值了。”說起這段工作經歷，司秀莉說，雖然解決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還是從中獲得了滿滿的成就感。

劉暢也能明顯感覺到，如今重返職場的母親，正變得越來越開朗和自信。然而，司秀莉的這份工作并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因為午托班老板轉業，司秀莉失去了工作。突然失業的她又重新陷入在焦慮中。她本想再找一家午托機構，但因為疫情學校停課，司秀莉只能被迫放棄。現在，司秀莉決定開一家賣熟食和土特產的網店，“總還是要做點兒事”。

在劉暢看來，母親已經非常勇敢了。“她一次次突破自己，敢于在新的領域做出嘗試。其實，只要她開心，做著自己感興趣的工作就好。”

（圖片來源：CFP）

對于不少退休再就業者來說，能夠繼續在崗位上發揮“余熱”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有意義的事。重慶醫科大學附屬兒童醫院的神經內科主任醫師任永平今年已經78歲了，工作50多年的他依舊舍不得離開工作崗位。每天早晨，任永平都會準時出現在工作崗位上。那時他坐診的辦公室門口早已排起了長長的隊，有的家長拿著厚厚的病例材料翻來翻去，有的家長焦急地打著電話，有的家長緊緊拉著孩子的手，在門外安靜地等著被叫號。

任永平知道他們十分需要自己的幫助，有的孩子天生語言發育遲緩，有的孩子容易多動不安，這些孩子的眼里沒有了同齡人的光亮。他認為，只要自己在工作崗位上多待一天，就能多救一個孩子，多救一個家庭。

作為一個有著幾十年工作經驗的醫生，任永平認為自己如今還有很大的剩余價值，如何使自身的剩余價值發揮最大作用，是他想要去做的。為了幫助因種種原因無法到現場就診的孩子，任永平開通了直播賬號，進行線上問診。在直播群組里，家長們發著孩子的病情，任永平則為他們答疑解惑。當被問到為什么退休這么多年依舊在崗，他回復道：“不是我不想休息，也不是孩子們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孩子們。”

（圖片來源：CFP）

老年人再就業并非易事

根據國家統計局2022年的數據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有2.6億人，其中，60歲到69歲的低齡老年人口占55.83%。上海市退休職工服務中心的一項調查顯示，77.5%的受訪老年人有退休后再就業的意愿。對于這部分再就業的退休老人而言，能夠繼續在工作崗位上發揮作用是一件十分有成就感的事，“老有所為”是他們的真實愿望，但這樣的愿望卻被現實狠狠打擊。

“今年父母雙雙退休，爸爸有高壓電工證，媽媽有職業藥師證，退休后想找相對輕松的工作。”幾個月前，艷艷（化名）開始在社交平臺上給退休的父母找工作。信息發布后的短短幾天就得到不少網友的回復：“我媽退休金很高，還是讓我幫她找工作”“我爸也是，又心疼他又勸不住他”“都是在家閑不住，總想繼續工作”……

艷艷是山西人，現就職于北京市豐臺區的一家國企，父母在老家工作。她本以為臨近退休的父母會因為時間更加自由而高興，但父母卻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焦慮，還不約而同地向原單位提出以臨時工身份回到單位上班的請求。

對此，艷艷不能理解：“父母的退休金比較高，為什么還總是想去上班？”問起母親想繼續工作的原因，艷艷母親說：“工作能讓我感覺到被需要，這種感覺特別好，待在家里心情總是容易煩悶。”

在幫助父母找工作的過程中，艷艷發現，幫父母找工作的渠道比較少，而且信息也相對單一。艷艷通過某求職App幫母親找到了一份藥師工作，但了解后發現這份工作每個月只能休息4天，有時候還需要上夜班。艷艷擔心上了年紀的母親接受不了高強度的工作，于是替母親選擇了放棄。“我想幫父母找個清閑的工作，因為父母都有退休金，工資的多少不是考慮的重點，別太忙就行。”艷艷說道。

一方面，退休老人要想順利再就業，面對的不僅是工作崗位數量少，還有年齡限制、身體狀況遭受質疑等阻礙，可以說是“一職難求”。《方圓》記者通過走訪發現，在北京市石景山區部分餐館里張貼著“退休再就業”的招聘啟事，有的招聘人員表示：“我們需要當面評估老人的情況，試工4個小時左右。可以的話再考慮聘用。”還有的商家表示，他們擔心這些退休老人的身體會吃不消，無法勝任工作。

另一方面，退休老年人再就業情況也存在著較為嚴重的兩極分化問題——少數身體狀況良好、專業技能水平較高的老年人如醫生、教師等職業有返聘現象，大部分老年人仍然集中在保潔、保安等低門檻行業。

此外，不少人認為老人再就業是和年輕人“搶飯碗”。他們認為退休老人在自身擅長的崗位已經工作數十年，經驗和熟練度年輕人都無法與之相較，因此不少企事業單位愿意聘用退休再就業老人，原因是比雇用年輕人靠譜劃算，節省了培訓進修費、社保費等費用，這無形中擠走了年輕人的崗位。還有些人認為退休年紀的老人體力不如年輕人，再就業沒什么必要。這些意見和誤解在一定程度上也阻礙了退休老人順利再就業。再加上社會各界針對老年人就業技能的培訓較少，無專業技能的老人想要再就業更會面臨重重困難。

在今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全國人大社會建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任賢良呼吁糾正“歧視老年人再就業”的錯誤認識：“目前社會法律法規與社會保障系統都不夠完善，在一些地區存在著歧視老人再就業的不良認知。” 面對這一現象，任賢良表示：“應完善法律法規和社會保障體系，提高再就業老年人的勞動保障水平，并暢通‘老有所為’渠道，通過提供勞動補貼或減稅，加強企業雇用再就業老年人的主動性。”

為再就業老年人提供良好的勞動保障

除了“一職難求”外，再就業的退休老人與用人單位之間也容易發生矛盾糾紛。北京瀛和律師事務所律師黃群輝告訴《方圓》記者：“根據我國勞動合同法規定，當勞動者依法享受養老保險待遇，是勞動者與用人單位勞動合同終止的法定原因。也就是說勞動者只要開始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或者領取退休金以后，再與用人單位建立的不再是勞動關系，而是勞務關系。此外，雙方關系不再是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而是平等的民事主體關系，調整雙方權利義務的也不再是勞動法和勞動合同法，而是民法典等民事法律。”

對于用人單位來說，雇用退休人員也存在著一定風險。在正常的勞動合同關系下，用人單位需要為勞動者繳納工傷保險，一旦勞動者在工作中受傷甚至死亡，是可以拿到工傷保險的賠償的。但由于退休再就業人員不能上工傷保險，一旦在工作中出事，用人單位則要自己承擔賠償責任。

“為防止出現工傷的情況，退休再就業人員可以和用人單位協商，購買雇主險、意外傷害險等險種，保障退休返聘人員的生命安全。”黃群輝補充，即便如此，很多單位在雇用退休再就業人員時仍然保持謹慎態度，這也是為什么提供給退休再就業人員的崗位比較少的原因之一。

針對這一問題，在今年全國兩會上，全國人大代表、榮華控股企業集團黨委書記兼董事長崔榮華建議，制定中老年人就業促進法，建立中老年人才信息庫，為老年人再就業提供法律保障、搭建社會平臺，暢通“老有所為”渠道，激勵老人發揮夕陽余熱再就業。這種做法既可以有效緩解家庭壓力，也能為經濟建設和社會和諧作出貢獻。

當下重返職場的“銀發族”雖然是少數，但這種趨勢恐怕難以阻擋，也值得社會重視。隨著老齡化加劇，我國的老年人口贍養比不斷提高，老年人再就業可能會越發普遍。而在國家政策支持下，通過再就業等多種形式開發和利用老年人力資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因老齡化帶來的勞動力負擔過重問題。但在真正實踐的道路上，還需要社會各界共同做出努力，為重返職場的“銀發族”提供良好的法律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