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顏萌萌
曼紐爾·卡斯特在《網絡社會的崛起》中指出,在數字時代,“通過超文本和后設語言的形構,歷史上首度將人類溝通的書寫、口語和視聽模態整合到一個系統里,經過人腦兩端,也就是機械和社會脈絡之間的嶄新互動,人類心靈的不同向度重新結合起來”。隨著互聯網、新媒體和數字技術的興起與發展,各媒介形態之間不再具有分明的界限,媒介融合使得傳統紀錄片的敘事方式和傳播方式也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在媒體融合與轉型的關鍵時刻,探析國產紀錄片展現出的全新的發展趨勢對于紀錄片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呈現方式多樣化。受技術發展的影響,國產紀錄片也逐漸舍棄傳統的舊設備,采用搭載新技術的新設備,在拍攝方式、圖像處理、音樂處理和視頻剪輯等多方面都有了較為顯著的進步。隨著高清的攝像設備和高速錄像設備的革新,紀錄片的畫質得到顯著提升,更具有可看性,同時也使得導演的創作靈感得到更好的落實,使藝術思維變得具體可感。新的技術手段革新了傳統紀錄片的拍攝方式、表達方式、互動方式,為國產紀錄片提供了強大的技術支持,使國產紀錄片呈現出多樣化的表現形式。
導演趙琦就曾利用VR技術制作出了VR紀錄片《奇遇》,這大大拓展了旅游紀錄片的表現形式,VR技術的融入使觀眾在觀看時如同身臨其境,可以任意縮放、調整觀看視角,承載了傳統紀錄片難以負荷的畫面信息,增強了受眾與畫面的互動性,拓寬了觀眾對世界的認知。近年來,隨著小型航拍無人機、陀螺穩定儀、攝影機等科學技術的發展和創新,航拍技術逐漸被普遍應用到紀錄片的創作當中,極大地拓展了人類通過上帝之眼觀看自己生存的大地的視野。在豆瓣上每一季均保持高分的《航拍中國》系列紀錄片就以空中視角俯瞰中國,全方位、立體化地展示出中國歷史人文景觀、自然地理風貌及社會發展變化。如在拍攝華山時使用三維衛星地圖確認自然地理地貌后再利用載人直升機和小型無人航拍設備進行實地拍攝。除此之外,AR、4K等技術也被應用到紀錄片的拍攝中,這些新技術多用于風景、旅行等主題,幫助觀眾拓展認知邊界,充分滿足了觀眾探索世界的欲望。但同時也要注意不要落入技術的陷阱中,注重形式而忽視內容。
微紀錄片逐漸盛行。亨利·詹金斯認為碎片化時代是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而出現的一種新的社會形態,在碎片化時代里,所有通俗易懂的內容都會受到人們的追捧,并進行大范圍的傳播,快、短、簡成為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受眾對于長篇敘事的接受能力降低,習慣碎片化的閱讀方式造成早晚餐、通勤等時間段成為受眾攝取內容的重要時間點,微紀錄片也應需求而生,并因其制作周期短、制作成本低、制作門檻相對較低、個性化程度高的特點逐漸盛行。
大多數微紀錄片有著小而美的藝術追求,2020年的紀錄片《早餐中國》便是一部輕松活潑的美食類紀錄片,在五分鐘左右的單位時間里,從早餐這一生活小事入手,只拍攝一個地方的一個早餐店,表現早餐的制作、出售以及老板收工后的平凡生活,呈現出中國各地早餐的原生態面貌和背后故事。雖然在時長的限制下創作者被迫選擇了較小的主題切口,卻利用“早餐”這一主題和受眾緊密聯系起來,并試圖在小人物的故事里表現人情冷暖,講述有溫度的故事,贏得了觀眾的一致好評。
微紀錄片將視點轉移到小人物的小事上,貼近受眾生活,但也會出現小而失美的情況,喪失了更大的主題和價值追求。同時也要避免落入產業化生產的窠臼之中,在講故事的同時也要避免同質化的內容。
紀錄片的長遠影響得到顯現。羅伯特·B·西奧迪尼在其著作《影響力》中提出“給予,索取,再索取”的觀點,紀錄片作為一種文化產品也遵循著這一原則。在融媒體語境下紀錄片的發展空間被大大拓寬,產生了與以往不同的傳播效果,除了當時當地的影響,紀錄片也發揮著從未有過的長遠影響,這敦促著紀錄片從業者在制作優秀作品的同時也要深思紀錄片的長遠影響,最大程度地發揮紀錄片的真正影響力。
融媒體時代擴大了受眾市場,延伸了產業鏈,紀錄片不再因循著電視節目單向線性的傳播模式,擺脫了播出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優質的紀錄片在以內容打動觀眾的同時可以開拓更多的傳播渠道,增強傳播影響力。如2016年在央視頻首播的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講述了故宮文物修復師甘于寂寞、甘于平淡,在修復文物的過程中與文物對話的故事,題材十分新穎,在浮躁時代傳遞出難得一見的專注與堅守,受到觀眾的廣泛好評。利用其影響力,制作團隊同年推出紀錄電影《我在故宮修文物》,次年同名書籍得到出版,使紀錄片實現多渠道傳播,擴大了傳播范圍,實現了傳播價值。
2013年開播的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圍繞中國人對美食和生活的美好追求,用具體人物故事串聯起中國各地的美食生態,一經開播便引發全民討論熱潮,其畫面表現形式和解說詞迅速成為互聯網二創素材,一度被模仿和翻拍。如《舌尖上的宿舍·泡面篇》就因為臺詞模仿舌尖體,以專業的態度對準泡面甚至情景重現《舌尖2》的經典情節,被贊“深得舌尖精髓”,視頻在網上瘋傳。“舌尖體”成為視頻制作行業的模版,被用于地方美食推薦、搞笑視頻、文化引介等多個方面,實現了文化價值的長遠影響。
敘事視角的第一人稱化。第一人稱敘事是新媒體紀錄片的標志性特征,亦即讓主人公講述自己的故事,以此來彌補畫面語義的缺失,“因為是個人視角,所以在敘述過程中更有過程感和情節感”。融媒體時代技術成本降低,互聯網的環境下個人表達欲旺盛,這就導致紀錄片視角的第一人稱化。近年來第一人稱紀錄片頻出佳作,以其平實的敘述手法、主人公自述的真實性成功吸引了觀眾的注意。如導演張昕宇和梁紅的系列紀錄片《侶行》,張梁夫妻二人以第一人稱敘述將觀眾帶入到他們的旅途中,讓觀眾身臨其境地體驗他們的旅行見聞。在第一人稱的敘述中,角色的人格魅力得到展現,吸引觀眾不由自主地跟隨二人的腳步踏上一次次冒險旅程。
值得注意的是,在敘事視角第一人稱化的發展趨勢中還有著私紀錄片的發展傾向,近年來在First青年影像展和廣州國際紀錄片節上,私紀錄片逐漸成為關注焦點,在私紀錄片中創作者既是講述的主體,又是被言說的對象。這類紀錄片具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在追求個性化的融媒體時代也受到追捧,如2016年的紀錄片《日常對話》講述導演黃惠偵與同性戀母親的生活日常,2017年的紀錄片《四個春天》導演陸慶屹以自己的父母為主角講述他們的美麗生活日常。
互聯網時代的UGC生產模式。約瑟夫·博伊斯的“人人都是藝術家”和瓦爾特·本雅明的“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實踐觀念,意味著作為藝術本質的“創造力”不再只屬于以往少數藝術家,社會每個成員都有機會全面且自覺地延伸自己的生命力和想象力。搭載著互聯網的順風車,UGC時代也已到來,各行各業都將UGC視作發展的重要力量,紀錄片行業也不例外。UGC生產模式豐富了紀錄片的內容和形式,使紀錄片受到時間、空間等客觀原因的影響變小。如2011年的紀錄片《浮生一日》通過全球最大的視頻分享網站YouTube邀請世界各地的網民記錄下2010年7月24日這一天的生活,通過用戶生產內容,時間和空間的界限被打破,個人故事被巧妙地轉化成群像展演,使人產生“天涯共此時”之感。
2019年播放于廣州時代美術館、2020年走紅于網絡的獨立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便是UGC生產模式的一次成功試驗,導演通過拍攝殺馬特群體,重新審視城鄉關系,看到時代縫隙中的“失敗者”,探討底層工人的生存困境。由于采訪困難,導演不得不從曾經的殺馬特群體手中購買其穿著殺馬特服飾游玩、工廠內部環境、工廠流水線等錄像共915段,但這些自述視頻通過導演的挑選和剪輯成為了具有獨特風格的UGC紀錄片,舍棄了導演評論性的口吻,使觀眾更加貼近殺馬特群體的現實生活,讓本來遠離大眾生活的主題變得更易于接受和傳播。
敘事風格平民化、年輕化。在當前“互聯網+”的語境下,受眾的主體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受眾的注意力也成為一種重要的經濟增長點。受眾不再滿足于傳統的政論片,開始追求多樣化的選題。這也影響到紀錄片從業者的文化生產,市場上于是出現了大量以普通人為主角的、關注社會生活各行各業的平民化紀錄片,如美食類的《風味人間》《人生一串》《尋味順德》,醫療類的《人間世》《生門》《急診室的故事》,警務類的《守護解放西》《派出所的故事》等。這些紀錄片擺脫了宏大敘事,重點關注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并挖掘其所扎根的時代主題、人與人世間的關系、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具有很強的時代性和代表性。
2021年有超過2900部紀錄片上映,更新超過20000集新紀錄片內容,新紀錄片時長超過10000小時。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2022年發布的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32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3.0%,20~39歲的網民占到37.2%,用手機上網的比例達到99.7%。手機成為網民消費文化產品的主要設備,各類APP成為觀看紀錄片的主要平臺,這些都促使紀錄片更具網感,無論是內容還是風格都趨向年輕化。
視頻平臺Bilibili的原創紀錄片《歷史那些事》就是一部在遵循史實的基礎上創新形式,進行年輕化表達的紀錄片,截至2022年4月22日已獲得3718.5萬次播放量。紀錄片每一集都以風趣幽默的形式重演一位歷史人物的故事,為年輕人量身打造出流行的表達方式,鋪“梗”增加互動性,在每一集的標題中都有所體現。如末代皇帝溥儀那集標題為《我在我家偷文物》,模仿了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的標題;詞人李清照那集標題為《請叫我易安大人》,則是戲仿了動漫《十萬個冷笑話》中的角色蛇精的經典臺詞“請叫我女王大人”;清乾隆帝那集的標題為《愛發彈幕的乾隆同學》,則是將乾隆愛給書畫蓋章的習慣與當代青年彈幕文化類比,在傳播傳統文化的同時挖掘出歷史更有趣的一面,表達更具年輕化。
多渠道整合傳播。融媒體時代紀錄片擺脫了傳統的欄目模式,趨向于多渠道整合傳播的發展模式。傳統的電視臺播放的形式轉化成臺網聯合,形成多平臺播放的多渠道傳播模式。如首播于中央電視臺紀錄片頻道的《我在故宮修文物》,即便在每天的黃金時段進行播出,反響仍然平平。而該片在一個月后被上傳Bilibili,反而引起了觀眾的競相討論,成為站內熱點。而后的《人生第一次》等紀錄片則采用臺網聯合、多渠道傳播的模式,面向更大的觀眾群體。
除了傳播的多渠道,紀錄片宣傳也更趨向于多渠道整合營銷。如騰訊自制綜藝《風味人間》在開播時就采取整合營銷的宣傳模式,首先作為一個擁有多個強觸達平臺的互聯網巨頭,其在開播前就在旗下的騰訊視頻、微信、QQ等多平臺造勢,推出短視頻《紀錄片的逆襲:〈風味人間〉是怎么抓住年輕人的心的》,并邀請火箭少女101成員段奧娟演唱宣傳曲《斯卡布羅集市》吸引“101系”粉絲為紀錄片宣傳。除了騰訊平臺,《風味人間》團隊還在微博、Bilibili、知乎等平臺引發話題討論,進行整合營銷。
裂變式口碑營銷。紀錄片作為相對小眾的文化產品一直存在著傳播難的問題,在融媒體時代紀錄片則呈現出依靠口碑營銷實現炸裂式傳播的趨勢。紀錄片的口碑傳播一方面依靠關鍵意見領袖的流量轉化,比如在紀錄片電影《二十二》上映期間便得到馮小剛、周冬雨、李冰冰等120位微博名人的推薦,將小眾電影推向更大圈層。除了推薦紀錄片,關鍵意見領袖近年還以更深入的方式參與到紀錄片的營銷中,其中一種便是參與到紀錄片的拍攝過程中。
口碑傳播的另一重要方式便是口耳相傳。在互聯網時代,人們的分享欲更加高漲,觀眾不再滿足于觀者的身份,還愿意承擔起傳播者的身份自發擴散喜歡的文化產品,實現裂變式傳播。如2020年引起廣泛關注的獨立紀錄片《殺馬特我愛你》,本來只在廣州時代美術館進行放映,而后通過網絡傳播,在小圈層中引發討論,最終被觀察者網、界面新聞等主流媒體報道。
本文從總體趨勢、敘事趨勢和傳播趨勢三個層面對融媒體語境下的經錄片發展趨勢進行分析,從中可以看到,當下紀錄片具有多元的呈現形式,微紀錄片逐漸盛行,融媒體時代紀錄片的長遠影響不斷顯現;在敘事方面,當下紀錄片的敘事視角有著第一人稱化的傾向,UGC生產模式的流行豐富了紀錄片的內容和形式,敘事風格也走向平民化和年輕化;在傳播層面,紀錄片借助“互聯網+”的力量,走向多渠道整合傳播和裂變式口碑的傳播之路。這些趨勢使得國產紀錄片總體上向著良好的方向發展,但也不能忽視發展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問題,比如碎片化表達,流于短平快;批量化生產導致程式化的紀錄片涌現;只關注技術,忽視主題表達等。
注釋:①黃旦.試說“融媒體”:歷史的視角[J].新聞記者,2019(03):20-26.
②劉蒙之,劉戰偉.“上帝之眼”看中國:紀錄片《航拍中國》的生產創新與價值內涵 [J].現代傳播 (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7,39(10):112-114.
③鄭艷慧.論美食類微紀錄片的創新路徑——以《早餐中國》為例[J].視聽,2021(06):145-146.
④“舌尖上的泡面”走紅網絡 官微調侃:被玩壞http://www.rmzxb.com.cn/c/2014-05-26/329527.shtml
⑤鄧秀軍.新媒體紀實影像敘事:文本的解構與話語權的重構 [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232.
⑥2021網絡紀錄片年度觀察https://mp.weixin.qq.com/s/Cpj-E1UGLaBjfl4i-lBCag
⑦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我國網民規模達10.32億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68808 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