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的長廊（組詩）

王忠民

水 果

一只水果等待切開

刀鋒是藍藍的

一星一星光焰隱現

切開水果是一種心傷

你的食指

微微顫動起來

很冷很冷的日子到了

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雪影

這似乎是說

給你吧 你瞧

所有豐收的樹

都次第孤獨無依了

但這醇如古釀的生命

是多么精美

透明橢圓的碟子

像輕輕一葉方舟游移

荒庭如霜路

今宵再不會有人旅行了

白馬亦入夢

只有一只水果 等待切開

路 過

從遙遠的村莊路過之后

剩下純凈的音樂

在空空的旅程上流浪

面臨生活

我的行走如煙一樣飄忽

于存在的空間

有美麗的香氣移動我的感覺

風呵 輕些 再輕些

讓我平靜地把健康的步子

優美的印在春天的路上

前面的村莊

像真實嵌在五彩片段上棲息的鳥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命運

神奇的力量

呵 風 快些

我今天還未抵達明天的村莊

而另外一個我

比我還快

父親年輕時吹笛

吹出一個響亮的故事

吹出一段明亮的歲月

父親年輕時吹笛

笛橫鄉月

身影飄流風中

姑娘們的眼在笛聲中閃動

姑娘們的心在笛聲中潮涌

父親年輕時吹笛

吹響整個天空

荒蕪的歲月

所有欲望在流浪

唯這一片土地草青

稻麥也壯實

鄉間的道路不寬暢

有父親的笛聲鋪路

走在路上的兄弟姐妹

日子就沒有了憂傷

母親是父親用笛吹來的

柔美的身影

是怎樣被笛聲感動

老人們一提及父親年輕的時光

總有悠揚的笛聲

從歲月深處 溪水般流出

睡在喧囂和眼睛之外

那朵千年的睡蓮

不曾離去

也不曾歸來

以一種永恒的寧靜

睡在 喧囂之外

睡在 眼睛之外

無數名字擁擠著

在一顆隕星的背面

屐聲來去 沉浮如一條匆匆的河

而道路彎曲地流浪于腳步之外

青鳥擦身而過時

患了雪盲的雄獐渾然不覺

飛翔了千年

仍不知天空有沒有邊緣

目光親近了遙遠的潮聲

大海便離陸地而去

世界杯無數注釋擊碎

殘缺的陶罐無法粘合

當時間幽閉如一只蚌殼

夢便長出一千只眼睛

驀然發現

那只睡蓮就在身旁

幽幽開了千年

木 琴

只有最樸素的思想

才能制出這種樸素的樂器

歲月的風雨漸漸地漂黃的木琴

勞動的手握緊你

就握緊了農歷中吉祥的光芒

沿著民謠的音階

一步步 攀上秋天的高度

繞開季節的溝壑

布衣的母親打著大紅燈籠

照見水稻簇擁的家園

牛哞阡陌燕舞蹁躚的家園

喜訊漲滿豐收的曲子

我們要用木琴吹響

我們要用一輩子的辛苦吹響

暗蓄鄉情的自制木琴

沉默的嘴把它輕輕含住

言語說不清的情分

我們用木琴傾訴

這宜人的秋夜的清風

勞動的人放下手中的什物

在低柔的琴聲里

在月光的清水里

說笑著 洗去了一天的疲憊

春來處，你明媚如故

春天幾乎是東風一揮而就的

一夜之間，微風細雨，草色花香

一幅淋漓盡致的水墨，凹凸有致的詞章

行云流水般躍然紙上

沉睡了一冬的土地，被融融陽光喚醒

小溪開始繼續彈奏愛的詠嘆調

河邊柳煙織簾成幕。花朵驚艷乍現

開滿城村河谷山坡，占盡人間春色

鳥語幽鳴，如天籟像一朵朵情歌

春雨被燕的剪羽織成炊煙，被柳林繞成青霧

恍若從唐詩宋詞里飄落下來的思念

流年翻轉，往事飛花

浩浩春光，鋪天蓋地而來

又帶著灼灼其華，奔騰而去

任誰都無能為力，無法挽留

總有一個春天會為我們等待

走進春暖花開，唱起舊時的笙歌

任思念攀上風箏優美的弧線

春天是愛情的戒指，生命的鑰匙

在花朵里，水岸上，草色間

我們傾聽和冥想生命的長度與美麗

冬寒已遠，春暖如期而至

愿每一個春來處，你明媚如故

鄉村水車

在去山區采風的路上

我看見兩名鄉親，雙手輪動，舞蹈

讓一掛車葉構造似龍骨的水車

在驕陽下的吟唱，飄遠悠長

拂煦鄉間狂熱的夏季

水車如泣如訴。沉緩，親切

為龜裂的土地和成長的生命

搬運血液。泥土，糧食

一聲聲呼喚，似一首古老的歌謠

將村莊，從慵倦的正午喚醒

慈母般的光顧

沿稻梗攀援而上

在谷穗中結實

什么樣的歌能夠這樣

使你心地上的根絡葉脈

如此滋潤

這種堅忍的鄉村之聲

如一根根長長的纖繩

步步酣暢，句句艱辛

使矯情的詩句黯然失色

水車跨過旱季

便擱置在屋檐下

供我們精神焦渴之時，瞻仰

睡夢的長廊

正午。我看見水仙花倚著石頭

這些無色的水

是來自第幾次再生

從什么地方回歸

夜里，痛苦壓住我的嘴唇

我可憐的文字還沒學會

說出它們，這漫長的失眠之夜

鍵盤被敲得散亂無章

是什么細細地啃去我

一大段潮濕的記憶

我知道，我和另一個人互相尋找

水仙花，石頭

在一個村莊旁

有大堆潮濕的豆秸

那是秋天

兩個人和他們的一生

留在了青色的十月

也許，這睡夢的長廊

還不能一遍遍走成圓周

拆掉心中的地獄

滲 透

這場雨逐漸滲透我的身體

把我和干燥分開

把深沉和浮躁分開

在菊花屋檐下

我通體透明，心臟飛翔起來

就構成月亮

此刻果實已經打開

我在想象某種音樂

在無悔內心廣泛舒展

用顏色封鎖枯萎

用花朵守住傷口

這種收割更加純粹

所有黃金深入菊花

我就抵達不朽

水的骨頭

玉器鳴響。水聲極其古老

那些語言已經抵達天空

許多河流從我肉體內穿過

不留任何雜質

我看到荷花正努力積蓄力量

透過水質從深層伸出手掌

像河流一樣，深刻得讓我感動

此刻水罐在河流上舞蹈

整個村莊就變得安詳

這塊水的骨頭

我無法把它抽出來

如果我能夠

就足以穿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