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組詩）

顧 今

在人間

鵝絨藤攀附冬青之上

懸鈴木混跡白楊之間

在人間

我懷揣草木之心

深一腳淺一腳趕路

經常缺一把鐵鏟

讓陽光下裸露的蚯蚓

重返陰暗

少一把掃帚

將風雨之后

更多的蝸牛驅離路邊

故土，是時光用舊的土

我和二姐曾用粗布手絹

珍藏過一抷故鄉

樹下的泥土

那時我們尚小，土也年青

在手指間散發濕熱的清香

多年以后，它在一堆

時光用舊的棄物中現身

輕若纖塵，色如失血

幾乎經不住

我盯住它的目光

失敗之詩

孩子們野草般瘋狂長大

我不停刮去胡須

一條河流向高速外側

翻了個身兒

騰出的地方迅速覆蓋上

一片密林

河道的蘆葦

重新浩蕩成萬里江山

每天深夜我坐在

凝滯的燈影里，或者

星空下的河道邊

試圖打撈一些句子或者詞語

抵抗時間發出的

又一次空襲

我的沮喪時常在于

手無寸鐵，而又不想

坐以待斃

只好在臺燈下種植

無所收成的野草

野蘆葦

銀杏合歡金枝槐都是客人

垂柳也是

客居小城大半生

連越來越整齊的花草都

叫不出名字

卻一眼認出那些蘆葦

就來自兒時的鄉下

村南或村東的葦子灣

它們一路追隨而來

這么多年

日夜站在小區旁的河道里

等我走過

便在風中交頭接耳——

是他嗎？是他嗎？

一群麻雀“轟”地飛過去

站它們肩上嘰嘰喳喳搶答

是他，是他！

因為他的死我們聚在一起

活著的人

以死者名義聚飲

祝酒辭不倫不類

但總是要說些什么

喝酒的人急切咽下

一些含混不清的表達

或者其他

一場死者主持的酒局

令喝的與被喝的

都努力回避——

言不由衷

一個人死了，更多的人活著

希 望

這是復活的廢墟，這是回填的采石場

久違的石頭來自遠方

山體回歸傳說的模樣

新鮮的泥土培植

新鮮的喬木

相同的體積，不同的重量

人工密林中有隱秘防空洞

讓我想起麥田里

稻草人的守望

哦，請大家過來

請大聲歌唱

為這嶄新的希望

在河之洲

挖河的人死于隋朝

或者春秋

河一路活過來

枯藤瘦，老樹也瘦

蘆葦枯，草色也枯

炊煙老了，麥苗尚青

烏鴉和喜鵲是新的

鵝群、羊群與小柴狗的叫聲

也是新的

穿過家鄉時，我同它

并排站了一會兒

河水自南向北流淌，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