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失事求似”到“舊瓶裝新酒”*
——莫言、郭沫若史劇觀及創作比較

康建兵

（重慶工商大學 藝術學院，重慶 400067）

郭沫若是莫言從年少時起即不斷閱讀的重要作家，郭沫若對莫言的文學之旅產生過影響。時至今日，莫言在一系列的訪談、隨筆、演講乃至詩文中對郭沫若多有提及和評價，但兩位作家之間的關聯尚未引起學界的注意。莫言對郭沫若的談論，多見于有關戲劇尤其是歷史劇的話題。莫言一度鐘情于歷史劇創作，因而很自然地注意到郭沫若的歷史觀、史劇觀和歷史劇。郭沫若著名的“失事求似”說代表了其在特定時期的史劇觀，而莫言認為郭沫若的歷史劇是“舊瓶裝新酒”。莫言和郭沫若均創作過取材于《史記》的“荊軻刺秦”和“霸王別姬”題材的作品，即莫言的歷史劇《霸王別姬》和《我們的荊軻》，以及郭沫若的小說《楚霸王自殺》和歷史劇《高漸離》。比較莫言、郭沫若的歷史觀、史劇觀和文本創作的異同，有助于以新的視角重讀經典，亦能夠凸顯莫言的史劇觀和歷史劇創作的新穎性，并為當下歷史題材劇的現代轉換和現代戲曲的發展提供啟迪。

一、莫言對郭沫若的閱讀與文學關聯

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指出，要了解藝術品和藝術家，必須要正確地設想他們所屬時代的精神和風俗概況。莫言對郭沫若的接受，與莫言在文學成長期所處的特定歷史時代的偶然促合有關，更有郭沫若的文學魅力對莫言的吸引。

盡管此后莫言不再寫作歷史劇，但他的兩部原創歷史劇《霸王別姬》和《我們的荊軻》，畢竟成為當下歷史劇創作的重要構成。尤其是莫言圍繞這兩部歷史劇所發表的關于歷史、歷史觀、史劇觀和歷史劇的諸多看法，一定程度上成為莫言文學思想的有機部分。莫言在談論歷史劇時，對郭沫若的歷史劇多有評述。可以說，莫言與郭沫若在歷史觀、史劇觀等方面的相通，及其圍繞同類歷史事件的歷史劇創作，為我們在比較視野下重讀郭沫若和莫言提供了新的視角。

二、有關歷史、歷史劇的所見和略同

郭沫若的戲劇創作始于1919 年發表在上海《時事新報·學燈》的劇作《黎明》，但其劇作真正在現代劇壇和社會上造成反響是在20 世紀40 年代。在抗戰時期的歷史劇創作熱潮中，郭沫若接連推出《棠棣之花》《屈原》《虎符》《高漸離》《南冠草》等歷史劇，成為當時歷史劇創作熱潮中的杰出代表。

郭沫若的歷史觀和史劇觀，是在其歷史劇創作的過程中逐步形成和確立的，對于歷史劇創作的思考始于20 世紀20 年代，散見于《孤竹君之二子·附錄》（1922）、《創造十年》（1932）等。伴隨著20世紀40 年代歷史劇熱的出現，對歷史劇的討論隨之而起，以1942 年7 月14 日《戲劇春秋》編輯部組織的歷史劇創作座談會最集中，柳亞子、田漢、歐陽予倩、茅盾、蔡楚生等參會討論。郭沫若未參與此次座談，其歷史觀、史劇觀集中見于《歷史·史劇·現實》（1942）、《郭沫若講歷史劇》（1946）等文章，以及《虎符》《屈原》等劇的后記。

如此看來，莫言的“舊瓶裝新酒”與郭沫若的“失事求似”異曲同工。郭沫若曾以詩經的賦比興來比擬歷史劇創作，認為準確的歷史劇寫作等同于“賦”的體裁，用古代的歷史來反映今天的事實等同于“比”的體裁，以對某一段歷史事跡或人物的感受而隨興所至所寫等同于“興”的體裁。按照這一劃分，郭沫若的《孔雀膽》《屈原》、莫言的《我們的荊軻》《霸王別姬》等劇主要屬于“興”的范疇。盡管兩位作家有歷史觀和史劇觀的相通，但于創作卻各有不同。

三、“以諷喻為職志”和“往人物靈魂深處寫”

莫言和郭沫若在歷史觀、史劇觀等方面有著相似的認識，都從《史記》取材進行創作，但若簡單地將這些作品加以比較，難免牽強和生硬。以下主要結合莫言對郭沫若歷史劇的評價作探討，重在解讀莫言歷史劇創作的特點和成就。

如果說郭沫若在《楚霸王自殺》和《高漸離》中主要是外向型寫作，主要是通過對歷史人物的批判來諷喻現實，連通文學與時代、政局的關系，圍繞抗戰主題對歷史事件中的歷史人物作“失事求似”的創作。那么，莫言在《霸王別姬》和《我們的荊軻》中則主要是內向化寫作，他不僅將筆端伸進歷史人物內心的復雜世界，猜度或重構了歷史人物在以往幾成定論的歷史行為中的心理動機，而且這種往人物內心深處寫的劇作法，更重在吐露莫言的解剖自我，反思自我，反思“我”和“我們”應該如何對待名利，應該如何在自我批判中去追求心中的“高人”。就此而言，《我們的荊軻》不僅可以視為莫言的自我批判，也理應成為我們的自我批判。因此，莫言筆下的項羽和荊軻形象無疑是當代戲劇的新創造。

總之，由于莫言和郭沫若身處不同的時代，置身于不同的時代語境中，加之各自獨有的思想觀念和藝術稟賦之別，使得他們在互有交集的作品中呈現出不同的風貌。不論是“失事求似”還是“舊瓶裝新酒”，兩位作家的史劇觀和歷史劇創作各有千秋。梳理莫言和郭沫若的文學關聯，比較他們在歷史觀、史劇觀方面的相通及其創作差異，既有助于以現代視野重讀郭沫若，也有助于凸顯小說家莫言在戲劇方面的創造和貢獻。理清莫言的歷史觀、史劇觀及歷史劇創作的突破和特點，也可以為當下歷史題材劇的現代轉換和現代戲曲的創新發展提供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