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疑惑解決了嗎？

重 木

幾乎從一開始，寫小說就是為了解決自己心中的許多疑惑與驚奇，以及對于可能的、另一種生活的想象。對一個高中生而言，可能當時的生活與自己所期望或想象的之間存在著不少差距，而且當時迷戀的詩人也都是像蘭波這樣桀驁不馴、一輩子都在流浪中度過的傳奇，所以也就信任他所說的“生活在別處”……也或許就是這股“不滿”讓寫小說成為可能，因為它幾乎是一種自然的流露。

所以問題也就出現在這里，伴隨著那一個青春時期特有激情的消失，小說又該如何繼續下去？尤其當我們置身于當下這樣復雜多變且偶然性似乎成為主宰的世界之時，小說里的可能似乎在某一時刻就顯得捉襟見肘。也恰恰是這樣的疑惑讓我不得不轉向其他地方尋求幫助，尤其在許多哲學家的書里，一些疑惑得到了暫時的解答，但問題依舊是自己的，所以也似乎只能依靠自己最終整合出那個適合自己的答案。但我很懷疑是否有這樣的答案，而這在很大程度上也似乎與小說十分相似，那種可貴的開放性、不絕對與總是留有余地。

笛卡爾在其《論靈魂的激情》中說“驚奇”（wonder）是我們生活、生命以及哲學思考的推動力，因為當新的東西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不僅感受它也會思考它，這個過程不是同化和吸收，而是始終保持著他者的差異，是他者的事件，是新故事的開端。我覺得這就是小說的本質，也是在我看來它會繼續伴隨著我的生活和思考的根本原因。雖然世界看似紛雜、充滿故事與偶然，但很多時候它們都太單調和似曾相識了，是重復——但唯有在小說中我們才能在其中看到差異。

最近我偶然間同時在看愛爾蘭小說家薩利·魯尼的新作《美麗的世界，你在哪里》和德國新實在論哲學家馬庫斯·加布里爾的《為什么世界不存在》，兩者之間出現了令人驚奇的對話。魯尼筆下的當代青年人在一切富足和安定中尋找生活和存在的意義，對于“那個美麗的世界”的尋覓謹慎又渴望；而加布里爾則告訴我們“世界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無數交疊的意義場，沒有一個整全的、完滿的“世界”。在某種程度上，他們殊途同歸，都在思考那個最古老又新鮮的問題：什么才是良善的、有意義的生活？

我覺得這就是一切的基礎。

在某種程度上，我似乎依舊秉持著那個同樣古老的觀念，我們利用小說，或準確地說，小說是我們發明來思考、想象和創造我們可能的生活與未來的工具。由此我似乎剝奪了小說作為一種特定文體自身的獨立性，但對我而言，確實前者更加切身，也更令我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