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不分生死（組詩）

邵純生

揣度

一山孤立。神龍不見首

云帶環系在半山腰

像一條白銀打造的繩索，纏在

一個不知為何物的脖頸上

從山腳下抬頭仰望

陡峭的崖壁之上蜿蜒著一條絕路

消逝的鳥群尚來不及哀悼

眨眼間，一只鷹也不見了蹤影

萬物至此就算走到了盡頭

白天，云遮霧繞

夜里也從未目睹過星辰閃爍

那神性的月可曾記得人間

要么世俗，要么孤獨

我們在一場懸殊的相互揣度中

被迫放棄了對方

讀夜

黑夜是無法閱讀的

像一本閉合的書看不見內容

天幕上，偶爾閃爍的星辰

只是一些遺落的標點

模糊的光影并不能告訴你什么

月亮也許會獻上一份殷勤

引導你進入一種安靜的氛圍

隨即熄滅了手里的燈籠

在你連世俗都沒有讀懂之前

先不必急于翻動天書

更不能輕易地斥責夜的黑

若不是黑夜替你遮掩住秘密

你哪來的勇氣活在人間

我的愛不分生死

在我的愛里，沒有生死之分

早晨，窗外的櫻桃樹上

破天荒長出一粒鳥鳴，急促而明亮

讓我感受到一種生命的沖動

傍晚回家，櫻桃樹空了

那只喊出第一聲春天的鳥

跌落在草叢里，被風戧亂羽毛

我捧起冷卻的小小的身體

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恨也是愛呀——這顛三倒四的時節

這命運無常的悲涼

這只鳥

一只鳥的活動半徑超出了視野

這是一只什么鳥

有膽量脫離我的目光保護

飛往一片未知的領地

伸在空中的手觸摸到異相

遠去的北風回頭醞釀一場亂局

那只鳥卻不見了蹤影

仿佛一首詩拆去了動詞

我穿越節氣，找尋消失的鳥

是迷路，還是受傷了

我不想讓一只僥幸逃出冬天的鳥

凍死在春天

喜歡一種聲音，我愛上這只鳥

春寒突然降落在懸崖邊上

叫我心懷惶恐，卻不敢出聲

游走

冷風掠過深秋的禿頂

荒涼時節，枯枝上戰栗的敗葉

也是孤獨的

揚塵而去的英雄只剩下背影

只差一步，就邁入冬天

他看見了盡頭一場大雪發出的旗語

我亦將策馬遠行，幾多往事

經不住匆忙間回頭一瞥

難挨的生涯，無非是如此短暫

英雄不知隱身何地

招手相送的人淡化成虛點

我且以夢為馬，繼續在塵世游走

給潦草的命運，尋找一個

勉強可以接受的結局

葬花

該開的都開過了，該凋敗的也已凋敗

好看的杏花，梨花，桃花

依次疊壓在地上，體液混合在一起

艷陽下，是雨水持續多日的浸泡

最終釋出腐爛的味道

引來蚊蠅追逐，一樹蟬在柳葉間聒噪

直到滿眼綠意披上一場大雪

北風吹

我喜愛著的事物在風中凍傷

干瘦的黑枝條，倉皇的喜鵲

一縷迷霧中騰空而起的晨光

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好景致

如今換成另一種僵硬的臉孔

恰是這些一路陪伴我的草木

小鳥、日光和月影容易忽略

仿佛體魄健壯的人從不關注

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是否流暢

風聲讓我領受到時光的寒意

是禿頂的樹，一只墜落的鳥

讓我察覺出生命節氣的薄脆

逝去的或將從此永遠地逝去

但愛和被愛卻不會輕易消弭

包扎好凍傷的腳趾擦干淚水

我依然在空曠的北風中前行

任憑大雪撲打一個人的孤獨

在乎

你在乎，這樣的事就時有發生：

一只蟬在鳥的尖喙邊哀鳴

搬家的螞蟻被小兒便溺潰散

閃電的縫隙，一片烏云重新聚合

復又藏起真實的面目和意圖

因為在乎，你讓聽覺無數次遭罪

耳朵承受著承受不起的折磨

看見的聽見的也是你親身經歷的

規矩令人疲乏，秩序露出破綻

你虛弱的眼力無法洞穿天相——

假意在乎的人已隱身前生

而真心在乎你的人尚待來世

身陷在一道邊界混沌的夾縫里

無論是你在乎還是不在乎

都無法平息自己狂亂的心跳

這些年，病長在你身上漸成沉疴

一時找不到救治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