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 煒
在可見的陰影里,我的鶴從未喪失
玩石頭的少年在另一時刻
忙于咀嚼多汁的霧,他已經被澆滅了
關于一場生活的樸素幻想
學會在古老的時間受辱
將柏油涂滿天空,對著塌陷的地方
訴說鄉愁,計算鶴的存活率
為什么孵化語言的落葉彌散
一座時間之城在體內膨脹
每一次誕生都是危險的瞬間
每一次死都迎來轉機的時刻
你,跟隨鐘聲呼喊,神秘的光束
驚起鳥雀的緘默,當它停息以后
耳朵重新響起虔誠之聲
那易朽的景色,展開了最初的道路
你湮沒在無人知曉中,當果實
早已成熟,當骨頭已成灰
你看到了終點的疲憊,任憑灰塵覆蓋
臉頰,每個早晨都是一場悠長的虛構
而你,像黑色礦石,堅硬且溫柔
哦親愛的,我們又要開始在雨中行走
這一陣陣的風越來越舊了
在我們耳里,只剩下手機提示音
忘記了詩的時候
在人群喧嚷,每天自我復制的時候
我們打算重新去熟悉
時間的紋路,千百遍徘徊在
陌生的篝火旁,辨認那些金色的側臉
在我們寂寞的時候,風中
閃耀著消失的記憶,童年,愛情
沒有形狀的思緒,一滴額頭上的雨
風過耳,如此二十年
在安靜的草叢間,掉漆的長椅
停頓在冬天,誰也沒有試圖解釋霧
我們徒勞地走著,蒙住雙眼
遁入一場雪的人究竟是誰?
荒山無序,西風在翻撿我們的
骨骼,如同觸摸一匹虛空中的馬
目擊它渙散的傲慢,和胸前蒼老的銅鈴
那光束切割著我們,疲倦的角度
在永恒的鏡面上,風暴開始執著于一盞燈
我們,積木般的恐懼,在明亮的
睡眠里投下陰影,而我
終日在墻壁上寫的詩,因迷路戛然而止
我們種植早晨,饑餓,和時間的皮膚
我們互相占有,爐火和受傷的手指
人間晦如暮色,很多年我都在勘探
史書中粼粼的年輪,唯有你的不安
令我感到一陣暈眩,那野蠻的沉默
曾經贈予我們無盡而洶涌的愛意
寒流路過的十二月,我清掃出
多年的塵埃,小提琴手出門,尋找
遺失的譜子,厭惡地嗅了嗅
棉衣上的酒精味,昨夜
油煙機轟鳴,夢中麻雀無蹤跡
路旁,干瘦的枝丫
掀起霧霾的一角,背書包的孩子
猛踢落葉,驚醒整個早晨
我見他用筍尖一般的手指
撕下了冬天的封條
從地鐵上逃遁,兩三往事涌出
干裂的詞,總是懷有對時間的渴意
汽車也發出同樣焦灼的笛鳴
我跟隨稠密的人群,走到了
一首詩的盡頭
在人的位置上,詩讓我們能夠忍受平庸
眾神,和那些不存在的聽眾
練習在風景里緘默,或者與時間隔離
在石像中發明不朽的詞
而你,如同秋天的果園般沉醉,風拂過
年輕的誘惑,楊樹唱著無垠的歌
幻想一次擁吻吧,你的體內仍然有
尖銳的青春和難愈的疾病
仍然有鈴聲,響起精確的孤獨
從黎明時分開始,認真度過
經歷一次漫長的誕生,正是這單調
塑造了海,正是海涌起內心的潮汐
誰傾聽那急促的喊聲?
沖浪一般,降臨在夢潮濕的邊緣
當灰塵堵塞道路,你將獲得
有限的聽力,和不熄的語言
隔著窗,和饑餓的時間
傾斜的光線,落在昨天的傍晚
路旁行道樹如同舊了的綢緞
我的視線擠在它們的腹部
我不再真實,而是進入了塵埃的
圍困,就在那一瞬間
蝴蝶飛出了巖石,飛到我的手背上
此刻,千里之外的陣陣弦音
敲擊著街上渾身銹色的人
暴雪已過境,你仍然如此寡言
在醞釀一個宇宙么?
還是,想念窗臺上的一只麻雀
在這座城市,年輕的樓群間
你談著幽微的愛,與偌大的生死
噴泉如往事般垂落,你用另一種呼吸
行走在夜的淺灘上
你沒有發現童年的貝殼,或者
幾顆糖果一樣甜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