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雪

歐陽紅葦

流水慢

一條河，時常繞著我的白晝流過

許多世事我已忘記，唯獨記得

你轉身折花的樣子，山蒼子從岸邊

移植在我的心里。這么久了它不曾凋零

那天你遠行的時候，時光流逝多快啊

一朵花，就絢爛了別離

如今，流水越來越慢，三千弱水

取一杯飲，竟如此為難

你看，流水從源頭流過故鄉需要一年

自我們分開后，思念的極限是二十天

你在身邊，時光總是無痕

愛，是最慢的動詞

讀完，我要用盡余生

看戲

十月的冷風吹得正緊，戲臺上唱得正酣

趙子龍過江的時候，母親手心有點微汗

密集的鑼鼓送出一個個錦囊妙計

幾番周折，劉備終于和孫尚香入了洞房

此時的母親完全忘記臺上熟悉的本土演員

有人白天還在為兒子離婚的事情糾結

有的為家里重病的老人焦頭爛額

她也忘了，家里的蜂窩煤還燒著熱水

明天一早還要在祖父母墳前做個禱告

我只靜靜地牽著母親的手

陪她在戲里又活過一回

故鄉的雪

雪從很遠的地方趕來

似乎帶著滿身的酒味

當一個男人進門的瞬間

她看到他發出雪一樣的呼吸

屋內，火苗從未黯淡

寒冷讓爐火燒得更紅

愈發逼近的思念從村口第一棵樹

傳染給了整個村莊

對于久居南方的我來說

雪，已成為一只稀有物種

至今仍囚禁在故鄉的牢籠里

經常會逃脫，跑進我的夢中

高原是每一塊巖石的故鄉

路在盤旋，像無限延長的手

挽住一座座高山的腰身

我們要趕在河流之前

到達白果鎮龍奔埡牧民家中

每一次上坡，都是急劇的拐彎

凌飛的鳥，俯沖到懸崖峭壁

人和車里播放的歌曲一樣心慌意亂

車窗外，只有巖石正襟危坐

房屋都擠壓在石頭和樹林里

炊煙在山坡的最高處升起

如果走進易地搬遷的牧民新房

必須先辨認每一塊石頭的去向

高原，把每一塊巖石帶回家

給予他們溫暖的故鄉

高原的燈光

暮深時分，紅藏屋簇擁在一起

安靜地享受從春到夏，從秋到冬

屋后巍然不語的高山，仿佛坐化的高僧

屋內有人點起了酥油燈，不為照明

只為相伴供奉的靈魂

廣場中央，照明燈俯瞰著大地蒼生

人們圍著虛擬的一堆篝火，跳著鍋莊舞

我相信，此刻他們就是自己的神

素不相識的人，放下人世的苦

分享來生的幸福

一束燈光在天空下游動閃爍

朋友以為是飛機飛過

同行的康巴漢子指著黑漆漆的前面

在遙遠的山頂，那只是汽車駛過的燈光

這里有許多村莊，住在高高的天堂

布谷鳥

布谷谷——布谷谷——

布谷鳥的叫聲總是舒緩深情

把每個清晨從黑夜里呼喚出來

從春意盎然越過秋意闌珊

毫不厭倦平淡的人間

每一棵樹都迷戀過布谷鳥的聲音

他們喜歡聚眾旁觀

離開故土的人

如何與時光交合懷上鄉愁

如何在夢里生根發芽

至今，我也沒見過布谷鳥的樣子

只知道它的叫聲里

躲藏著一個個圓寂的日子

以及我逝去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