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瑩
在疊壓著層層礦藏的陜北神木縣土地上,竟然不可思議地隱匿著一座史前的古城。
那要追溯到20世紀的30年代,有位金發碧眼的老外在北平的古玩市場遇到一位陜北榆林人。老外對年輕人身背的褡褳產生了興趣,幾番詢問之后,果然從中掏出了幾件叮當作響的玉器,有長長彎彎的玉刀,有寬寬厚厚的玉鏟,有半黑半白的玉璜,老外的眼睛頓時睜大了,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玉器的紋飾。這些玉器極可能是遠古的遺物,但榆林人并不知曉這些玉器的價值,沒扯幾個回合便易手了。如今這些古玉都靜靜地陳列在大英博物館里,其間經歷了怎樣的坎坷來到日不落的國度,似乎已經難尋其蹤了。那年月國破家亡民不聊生,幾乎沒人注意這種每天都在北平發生的交易。
后來又過了四十多年,忽然在香港的古玩市場,陸續出現了一批風格相似的古玉,其工藝似乎與早年在北平露面的基本相近,有把玉刀很薄,只有一二毫米;有件玉璜很規矩,圓弧如切削過。但厚厚的包漿告訴人們這些玉器來自一個遙遠的年代,這自然地引起了收藏家們的騷動,也引起了中國警方的關注。然而一路追蹤下來,發現這些玉器均來自陜西北部的一個角落,一片荒蕪的只生野草和礫石的地方。這可是一個被歷史壓抑著的訊息,那時候神木縣幾乎就是不毛之地,人們對地上的莊稼已經失去信心,對地下的礦藏卻還沒有認識,只知道這個被稱為石峁的地方是歷史上兵家紛爭之地。蒼茫浩瀚,無邊無垠,沙礫上各個朝代構筑的長城,若蠶一般臥在那里,似乎歷屆王朝都在這里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刀痕。
然而新世紀以來,考古人發現這些所謂的古長城遺址,似乎還隱藏著什么秘密。于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有位名叫楊力平的年輕人沿著“長城”遺跡邁出了堅實的腳步,這一步是注定要寫進歷史的。放眼望去,這片丘陵似乎是未開墾的處女地,遠遠近近都罩著一層淡淡的綠色,就連那微微隆起的殘垣也長滿了青草。年輕人沿著廢墟一步一步地朝前走,他要搜尋一個纏繞已久的懸疑,悠悠風煙似裹攜著滾滾的煤末,不斷地從丘壑深處刮過來,形成了不斷跳躍的旋渦。但年輕人沒有絲毫退縮,步伐堅定地朝前邁動。三個小時過去了,他竟然轉回到出發的原點。天哪,這道廢墟像是一座古城的殘圮。
年輕人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又走進了附近百姓的窯洞,沒承想石峁人徑直把他領進古城中央,指著一塊凸起的高臺廢墟,告訴他那是“皇城臺”,是古人祭天拜神的圣地。轉而又告訴他一個撩人的傳說:古時候這座城池分為內城和外城,分別住著兩位女王,很長時間兩人相安無事,百姓安居樂業。但是終于有一天兩位女王被人挑唆廝殺起來,戰斗持續了數月,當一方的體力消耗殆盡,另一方的糧草也幾近枯竭,最后人們藏匿了美玉便四散逃竄了,從此這座古城就荒涼成圮了。呵呵,會有這般神奇?年輕人激動萬分,他們隨后用科學儀器,對古城進行了年代測定,最后所有的數據都指向四千三百年,當屬于史前龍山文化的晚期。所有的考古人頓時雀躍起來了,就在那千年城垣下打開了西鳳酒,你一口我一口,直喝到一醉方休。隨后考古人鄭重宣布了一個震驚中外的訊息,在陜北的丘壑叢中發現了一座四平方公里的石峁古城。
這條貌不驚人的訊息頓時震驚了當今的考古界,專家學者蜂擁到這里,為一睹史前的繁榮,更有一大堆聳人聽聞的字眼剎那間撲向媒體頭條,“石破天驚”般搏住了世人的眼球。以前我還以為中國遠古的歷史應該集中在黃河流域的平原地帶,那里草木茂盛,水流豐沛,便于人類生活和繁衍。而這片縱橫交錯的溝壑,荒蕪得不見一棵樹干,更沒有一塊深耕農田,自古就是兵家喜歡蹂躪的搏殺之地。然而,史前人類竟然在這么一個地方繁榮過的。
我沿著年輕人走過的路線朝前邁步,步履很慢,似乎想丈量腳下城墻的長度。的確神奇啊,考古人稍一挖掘便是一臉震驚,這片丘陵間隆起的殘垣還真如百姓傳言,清晰地分為內外城郭,尤其令人震驚的是很快就在東邊清理出城門、城墩、甕城和馬面。天哪,石峁古城呈現出的基本要素,橫跨整個冷兵器時代,幾乎沒有發生任何實質性變化。我不由得想起了西安城墻,那是明朝人在唐朝長安皇城的基礎上修造的,如今有好多人喜歡上到城墻轉悠,是為了舒展身心,也是為了放飛夢想。可能很少有人會想到那城門內的甕城是誘敵深入的堡壘,那凸出城墻的馬面是抵御攻城者攀爬的防守工事。我注意到那石峁古城的馬面間距四十多米,可知古人投擲武器的有效射程是二十多米,一旦敵兵來犯,兩邊馬面上的將士箭矢齊發,必使攻城人倒于城下。而西安城墻的馬面間距七八十米,可知明代箭矢的有效射程是三四十米,看來人類經歷了三千多年才延伸了二十多米啊!
我走到已經清理出來的古城東門上,伸頸向西望去,一條隆起的垣圮緩緩地伸向了遠方;再朝北望去,一條土路正遺憾地從殘圮上壓過,一堆又一堆馬面像道路碾壓出的贅物格外引人注目。年青的考古人忽然神秘地告訴我,這殘墻里每隔幾步還會有“纴木”鑲嵌其中。是嗎?這讓聞訊趕來的建筑學家極為震驚,他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四千多年前的遠古人已經懂得了提高墻體強度的辦法,今日建筑鋼筋的原理也許就是從這兒發源的。這般奇妙啊,建筑師們面對城墻鞠躬不已。而且,城門里的壁畫也讓美術家激動萬分,考古人在東門甕城墻上發現了已經剝落成碎片的壁畫殘跡。這一百多塊殘片當年是什么模樣,似乎已難以描述了,但殘跡可知壁畫是用礦物顏料涂抹的,有朱紅,有墨黑,有濃綠,有橘黃,那斷斷續續的圖案當然會讓人放開暢想,也許是天神,也許是圖騰,也許那橫平豎直就是漢字和美術的濫觴,只待人們今后去一一推論了。
我慢慢地往殘圮深處走進幾步,眼睛時不時地朝那石縫里瞅,心里當然期望能發現一塊古玉了。遠古城墻里為什么會藏有那么多的古玉呢?是人們逃難時慌忙藏進去的嗎?考古人笑著回答,那古玉的確是鑲嵌在城墻里的,似乎當初還小心包著草墊,應該放得很從容。我恍然明白了,中國人自古就崇拜玉器,以為可以驅邪降魔,那華夏文明幾乎就是伴隨著玉器的變化一路走來的。所以古時所謂的玉墻、玉門,不是用玉砌成一道墻、一道門,是墻里、門里鑲嵌有玉,以期望能借此御敵降妖。所以,這綿延十多里的城垣風吹雨淋,便不時會有古玉剝露出來,老百姓趨之若鶩也就不足為奇了。后來又有人偷偷去那城墻上取石箍窯,發現了成窩的美玉,還發現這些古玉可以換錢,便驅使人們蜂擁上嶺爬圮掏挖開了,一有發現便藏玉回家等人來購。聽說如今流失海外的石峁古玉已達四千多件,因此也就有了文章開頭的故事。
顯然,是年輕人的腳步為我們帶來了持久的興奮。
我忽然拍拍腦袋停住腳步,這里是史前古城已經確定無疑,那么遠古時期這里究竟生活著什么人呢?誰又是這座古城的主宰呢?我遙望那處突兀的皇城臺,考古人卻以為是“黃城臺”之誤?這里似乎有太多的秘密在等待揭示。是啊,史載夏朝之前,黃帝打敗蚩尤之后,其后裔就生活在這一地帶,而且黃帝后來真正的陵寢距此也不過一二百里。所以這樣規模的一個城池,不屬于黃帝一族,又會是誰的領地呢?我篤信這個推斷,黃帝從此將不再是一個傳說。
當然,毋庸置疑的是不管考古如何進展,中國的歷史將會從石峁寫起,華夏文明終于發現了可以與埃及金字塔相媲美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