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渾江邊 （組詩）

□李榮茂

八里坡敘事

為什么叫八里坡

無人問，也不需要回答

許多事情不用弄清楚。能弄清楚的

歷史或者現實，早就給出了腳注

此刻是深秋。我們站在山坡上

和許多樹一樣，構成的夾角正好是

山坡的坡度。整個山坡呈現著幾何之美

無論你怎樣用力，山坡都是穩固的

一枚落葉飄下來，像是幾千年前

郵出的信件。沒有寄信人，也沒有收信人

山坡收起來，把秘密埋入地下。等來年春天

在枝頭開出新綠，讓春風帶走消息

半山坡上。云霧繚繞

散落的農家老屋，升起的炊煙

在努力地挽留著鄉愁。屋后的野菊花

連成一片，仿佛要開到天上去

山坡腳下。有渾江經過

江邊的釣魚人，正在收緊漁線

他用力的樣子，仿佛要把整條渾江拉回來

而八里坡，正在為他提供著力量

楓葉紅了。葉脈沿著長白山脊

向歷史的深處延伸，直到抵達七道江的夜晚

那夜。群山沉默，月亮照耀著

寒風吹過村莊的時候，木桌上馬燈的

火苗，左右搖擺著。微弱，但堅定

——閃爍，做一盞永不熄滅的馬燈

為了理想，追夢的人們徹夜地爭論

甚至是爭吵……

那激烈的聲音，驚動了墻角處的火爐

和爐上的水壺。壺里沸騰的江水

仿佛要掀開黑暗，沖向黎明。奔向自由

和曙光。此刻，天邊露出的魚肚白

向人間敞開一抹亮色。紅日，從遙遠的地平線

冉冉升起。晨曦里，漫山遍野的楓葉正紅

渾江辭

渾江。黃昏就要來臨了

我在江邊已經坐了五個小時，抽了四支煙

看見三個行人路過，有兩條魚躍出水面。有一個問題

一直沒想明白：你如此地清澈，為什么喊你渾江？

幾千年了。你從不反駁

只是靜靜地流淌。先流入鴨綠江，再流入大海

最后，流進了我的胸膛

水邊人家

來到滴臺村的時候，陽光正好

山坡的坡度正好。正好夠村民們樂居生息

正好讓鴨綠江，從門前流過。江上的打漁船

和魚鷹，讓流水慢下來。久久地

不肯離去。我們沿著開滿野花的小斜徑

往上攀登。山葡萄，五味子，林下參……

列著隊，炫耀自己的累累碩果和盎然生機

走著走著，我們就走到了白云里

仿佛一伸手，就能夠著藍天，夠著神秘

——湛藍的天空下，滴臺村和諧而寧靜

不時，有山風吹拂。吹過我們

吹過白樺林，吹過江邊亭，在鴨綠江上

落腳。江邊，釣魚人正在不慌不忙的收線

像是要收起時光的慢，和生活的悠閑

七道江之夜

月色，從山坡上漫下來

把祥和與寧靜洇進村莊。美麗的七道江

今夜，馬燈重新點亮。趕考者

鋪開用舊的地圖，用紅藍鉛在紙上作業

描繪春天，也勾勒盈盈秋色

星空之下，群山在夜色里起伏

樸素的村莊，守著最初的溫良，敦厚和理想

守著火種，守著高粱，玉米和大豆

抱著必勝的信念，在這廣袤的熱土綿綿生長

生長愛，生長堅韌，生長高貴和榮耀

每一條河都奔向光明，每一座山都巍峨雄壯

每一朵野花，每一片云彩，每一塊石頭都時光靜好

沒有什么，比草木更幸福的了

山嵐繞著溪澗，鳥鳴掛在樹梢，金色的稻穗

向大地致敬。清亮的月色

打開群山的浩蕩與遼闊，擁抱著寧靜

清澈的七道江，披著月色在群山里

穿行。從光明，走向光明……

白山頌

側身時光窄門，穿越千年

從《詩經》里走出來。與綠葉握手

跟清風交談。坐下來

與一塊石頭對飲。此時

渾江水側身而過。先向東再向北再向西

最后向南流，曲曲折折的一生

多么蜿蜒，和奔放啊。把群山留在身后

向著理想，幸福和光明，奔跑……

不停歇，不放棄，風雨兼程，把白山人的性格

鋪陳在雋秀山水間，蒼茫大地上

——敦厚著，木訥著，坦蕩著

老禿頂抒懷

兄弟，你一身的風景

人們卻喊你老禿頂。幾千年了

你從不開口爭辯。用沉默的力量堅守著

你的雄渾，和桀驁

兄弟，我們頭上還有白云

腳下還有泥土，泥土里還有石頭

石頭上還開著花。一遍又一遍地開啊

從山腳下，開到了山頂上，開到了云霧里

兄弟，這就夠了

至于其他，請把時間交給未來

把綠蔭交給大地，把流言

交給人間……

在渾江邊

在白山。在渾江邊

以朝霞為背景，一對新人

在拍婚紗照。清澈的江水，鮮艷的紅日

和他們不斷擺拍的姿勢，以及臉上蕩漾的幸福

讓我忘記了，昨夜夢中的憂傷

幾只水鳥的飛翔，讓渾江

生動起來。當他們背對我拍照時

我迅即轉過身去，把臉藏起來。把自己

坐成一塊石頭。寧靜，而有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