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
沒有一條河流,不是大地上的
一段曼妙舞蹈
它們都是鄉愁的索引
牽扯著白云的流浪
我的鄉愁已患上絕癥
需要一碗河水透析,并洶涌
需要一碗絮叨喂養
萬千河流我只取一條
而這一條一定藏著母親的背影
父親的底牌
而我在人間的漫漶、悖謬
方能被修正、痊愈
給我十分鐘,夢一場吧
然后,淪陷為鄉愁的奴役……
星落,月隱,花殘,是一個夜晚的
全部影像。 一些詞語自帶的悲傷
立在紙的懸崖
一下筆便是萬丈深淵,拔不出一朵
呼吸
隨桃花走散的母親
再也不會回來,一張尋人啟事在另一個
虛空,被一只烏鴉銜來銜去
夢境成為一種習慣,成為五月的
一道不愈的傷口
這么深的夜,不要逼我取回那么深的
情,在紙上,與一滴淚對峙
再逼,我就逼星辰將五月的某個時辰
偷走
允許,每年七月半
死去的人,可以回家
陰陽的團圓
在一場盛大的儀式下完成
每一次都必須
端出最美味的酒菜
必須讓亡魂們
臉上有光
然后,去到河邊
點幾盞河燈,寫上名字與祈福
指引他們離去
讓河水像眼淚一樣燃燒
活著的人就這么甘愿自欺
周而復始……
止于風,止于漂泊
止于桃花一開口就說流水的嘴
止于陌生,止于孤寂
止于老屋空無一人一物的黃昏
我站在故鄉觀山景
故鄉觀我,像丟失多年的一件擺設
只有成行的稻茬,啃草的牛群
小河,遠山,像還活著的詩歌現場
許多事物被替代
故鄉像一只全新的塑料盆
木桶、篾筐、瓦罐、犁耙漸次走失
走失的還有故人,老街,一樹果子
只有夕陽像不會念經的和尚
斜眼照見一部翻舊的書籍
我俯視田野,田野俯視我
一群麻雀一張嘴,就吐出一串頓號
枯萎無可躲避
晨光之下,風把舊事重提
依舊保持濃重的口音
瓦上的霜有豐盈的手感
時光之痛
讓十二月的臉色蒼白
失語的不僅僅是瓦草
一片羽毛
失去了它的故鄉
野貓突然躥過屋脊
陽光驚退三步,我兩步
卑微的十二月,與瓦草
不知該如何結尾
舉杯是除夕,放下就是元宵
盛大的節日仿若只有七秒
像魚的記憶
但足夠記住一簍鄉愁
月還在上弦,離別的箭
驚飛一行早歸的大雁
油菜花開,星星裝滿了水缸
同時裝滿的還有南來北往的火車
它們到底能裝多少斤背井離鄉
拾荒的人拖著生活的負重,說:借光
小南風在田間淺吟低唱,老母親說
火車是一條捉也捉不住的響尾蛇
村口,桃林舉著一樹樹鄉愁
趕緊走吧,走慢了,桃花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