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
那年中秋夜,我留在林場派出所值班,安排其他民警回家休息。 我站在派出所院門前眺望月亮,感受蘇東坡“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境界。
流連一陣之后,我拿起酒瓶抿了兩口,把“六四”手槍摸了摸,放在枕下,揣一輪明月休息了。 想起我在祖國西部邊陲昆侖山當兵守關的日子,此時仍有一腔“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邊關情懷。
凌晨2 點, 我被一陣狗吠聲驚醒。有情況。我一骨碌爬起來,往山上跑。鉆山,對我們山里警察來說,那不是個事,單兵戰術,閃展騰挪,那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我一陣小跑,再施展輕猿跳躍,很快就接近了目標。 可是,我在經過野豬崖時,忽然眼睛發黑,兩腳踩在一塊松動的石頭上,伴著一堆石塊,嘩啦啦滾下了十幾米深的山坑, 什么感覺都沒了。
醒來時, 我躺在一個人的懷里,這人用雙臂將我摟著,坐在地下,倚著樹干。 我望了一下天空,是月照青山,疏影蒙蒙,聽得見蟲子的吟唱。
你是誰? 我問。
那人沒有做聲。他低著頭,像在打盹。
你是誰? 我又問一聲。
他終于開口了,所長,你醒了。
你是誰? 我再問。
我是金狗呀,所長。
在我的治安區,有好幾個金狗。 大屋廖家有個金狗, 王家畈有個金狗,金家灣也有個金狗,還有其他的金狗。
那,你是哪個村的金狗呢?
我是金家灣的金狗。
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在這里?
對不起,所長! 我就是你剛才要抓的那個偷樹的人。
啊! 這怎么可能?
是真的,所長,我真是你剛才追趕的那個人。
你不是跑了嗎?
是的,我是跑了,但我又轉回來了。
你……我想起是他救醒我,一時語塞。
我跑一陣之后,發現追我的人沒追上來, 我疑惑地躲在旁邊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見追我的人跟上來,加之我聽到崖上石塊往下滾落和人的哼叫聲,估計是有人從崖上摔下來了,出事了。 而且我還估計就是你,只有你總在節日時值班。
真的是這樣?
真的。
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試探著往回走,但我又怕被抓住,走幾步,停一下,到了跟前,果然發現有人躺在石頭堆里,手腳被石塊壓住。 我趕忙將石塊搬開,把人抱起來,傍著樹坐下,就著月光仔細一看,果然是你。 我就即刻施救,好在你無大礙。
那你正好跑呀! 這樣做,你不是自找麻煩嗎?
那不行。 深更半夜的,我不能為了偷幾棵樹,逃避處罰,把一個摔下山崖的人,丟在大山上不管,一跑了之。 萬一有個意外,那我就是犯了大錯,那我也太沒良心了!
我的心猛然跳動幾下,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我又問,你既然這么心善,干嗎來偷樹?
他不吱聲。 在我一再追問下,他才說他因為賭博輸了錢。
在我的印象中,前幾年,他因為賭博,被罰過款,又被行政拘留過。 我說,我教育過你,怎么還做這事?
夜越來越深,東邊的啟明星也露出了山尖。 我說,你回去吧,不早了呢,你輸的3000 元,我先幫你墊上,什么時候有錢了,再還給我。 明天上午到派出所找我。 還有,你們賭博的事情,先別聲張,我要調查的。
他執意要背我回所里, 被我拒絕了。 我除了身上有幾處劃破的血跡,和頭部有點輕微的麻木疼痛之外,體能基本恢復了。 但他還是跟在我身后。 我發現他走路腳有點兒跛, 問他怎么回事。他說,逃跑時,被樹枝扎了一下。
次日,我叫上所里的小張一起下山去找他,想把賭博的事情再仔細詢問一下,他不在家。 他老婆告訴我們說,他被人打了,到鎮醫院治療去了。 我嚇了一跳,這才明白是我大意了。 原來,他偷樹時,是同買家說好了的,在山外等他,莊家也在那里等著要錢, 就因為顧及我,給耽誤了。 因此,他一回去,就被他們堵在家門口,揍了一頓。
一晃幾天過去了,他一直沒上山來找我拿錢。 我也聽說他傷好之后,一反常態,同莊家翻了臉。 說他欠的賭博賬不還了, 作廢。 他說賭博不是自愿的,是莊家把他拉去的,故意黑他錢。 還說他因為偷樹,差點兒背了人命,打死他再也不賭博了。
莊家也收到風, 說所長抓金狗時,摔下野豬崖山坑,嚇得好多天都不敢歸家,怕我們抓他,跑到九宮山寺廟去拜菩薩,祈求菩薩保佑。 可是,就在他燒完香,磕完頭,準備下山的時候,被我們抓個正著。
金狗的老婆知道真相,原本鬧離婚的她這次鬧得更厲害。 金狗生怕她跑了,跪著求我幫忙做工作。 我說,你要跪就給你老婆下跪吧。
金狗當著我的面撲通一聲跪在他老婆面前,發誓不再賭博。 她就原諒他了。 為了切斷他賭博的念頭,我又把他介紹到市內一家建筑工地做搬運工。 金狗能吃苦, 很快就贏得了老板的表揚,得了一筆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