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乾東
我最愛老家門前
那一樹桃花,春天一來
她比別人醒得快
她一醒,我的春天,就暖和多了
那時候媽媽喜歡摘些花兒
扎在妹妹頭上,這兩個被生活
壓得喘不過氣的女性
美,從沒有放棄過,對她們的拯救
有一次我和妹妹使勁兒搖晃
滿樹的桃花,媽媽拿起竹條在樹下
追著我們跑了幾十圈
最后,我只好爬到
開得雪白雪白的梨樹上打盹
妹妹,跑著跑著
便不再是那個,喜歡桃花的女孩
而媽媽呢,跑著跑著
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蓋住了桃花,母親在門口
望著飄飛的雪花,無計可施
她憐惜那些嬌小的花瓣
嘴里一直在輕輕地祈禱
而雪,越下越大……
這一年,故鄉的桃花
只開了三天。 這一年
勞苦的母親帶著春天
退了又退,直到無路可退
杏花開了,開在水邊,開在云里
它與我的故園,相距三千里
似乎仍舊是故園那樹杏花
一路相隨,開到了,
三千里之外的,江南。
它臨風而舞,摧眉,折腰,
但絕不賣弄風情。 那些零落的花瓣
像我的母親一樣,一生
做個忠貞明快的女子,
至死也要激起,一彎綠水的浪花。
真真切切有這樣一場雪
杏花開了,開得明媚燦爛,
母親走了,走得無聲無息。
此時,這賞花的狹窄小徑,
怎么盛得下我,滿腹的煙雨?
杏花,杏花,還有多少思念供我
穿越遠離故園三千里河山的滄桑?
★母親于2009 年4 月不慎落入水中,水
成為她最后的歸宿。
母親的生活氣息里
花找不到自己的棲息之處
最終她把自己開成了
一朵苦菜花
苦菜花,我想這不是她
喜歡的花,也不是我們喜歡的花
我們在她墳前種下幾株梅花
種下的是她的人格
也是我們的牽掛
十幾個春秋了,這些花
并沒有被雜草奪去生存權
它們用花枝撐開一片天地
在寒冬開得格外旺盛
和母親聊起往事,我的眼角
不時閃著晶瑩的淚花
我看見梅花的花瓣上
也有透亮的水珠在滾動
媽媽,你走得比梅花還冷酷
年紀輕輕就把我們拋棄了
我以為只有我想你呢
原來你也那么想我呀!
梨花開了,柴門久閉
院子空無一人
一塊石頭落進,門口的古井
無聲無息
多像溺水的主人
一去多年無音訊
梨花開了,開在我眼里
梨花紛揚,飄進我心里
母親披著滿身風雪,夜夜歸來
而她,已離世多年
時間不等人
但我們家墻上的掛鐘
沒有這么無情,它經常會停下來
讓我們的苦日子
喘一口氣,然后又跟上
它的腳步。 它硬是拉著
被苦難生活,鞭打得遍體鱗傷的
一家人,一路向前
與人生的大時鐘,接上軌道……
母親去世那年
它也傷心地停下了腳步
以后每次回老家,我們走進的都是
2009 年4 月24 日14 點34 分
它把所有的傷痛與孤獨
都封存到,自己體內
不再向任何地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