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愛人，道法自然

陶繼新

認識高平老師已久，聽其講座也已多次，筆者常為其豐厚的語文素養(yǎng)和高超的教學藝術(shù)而感佩不已。同時，她在任班主任期間的治班方略，也有其獨具的妙道——真愛與大愛在其心中徘徊回旋，智慧與藝術(shù)又天衣無縫地鑲嵌其間，在流淌出“仁者愛人”大德的同時，又洋溢出一種“道法自然”之美。

瑞士手表的失而復(fù)得

學生禾在父母離異之后，盡管媽媽再婚的對象各個方面都相當不錯，但禾依然變得非常自閉。暑假期間，媽媽與繼父帶禾專程前往瑞士旅游且為其買了一塊非常漂亮的瑞士手表，讓他感到繼父對自己疼愛有加，也由此逐漸沖淡了郁積在心中的抵觸情緒。所以，開學之后他每天戴著瑞士手表，還不時很得意地瞟上幾眼。一天上信息科技課，因為戴著手表不太方便，他就把手表摘下來放到電腦一旁。可由于上課時太過投入，下課時又急于和同學沖出去打乒乓球，他竟然完全忘掉了那塊寶貝手表。又上了一節(jié)課后他方才想起，快速趕到電腦室，手表卻不翼而飛。為此，他痛苦不已，因為這塊手表不只是十分珍貴，它還是自己接受繼父的一種象征物。

班長馬上來找高平老師，她一查課表，剛好那一節(jié)在電腦室上課的是自己班的學生。如何讓這塊手表完璧歸趙，又不傷及拿手表學生的自尊，且又對其以及全班學生起到一定的教育作用？高平的大腦迅速地運轉(zhuǎn)起來。她微笑著走進教室，就在她一以貫之“法定”的“課前三分鐘活動”時間里，十分巧妙地開了一個微型班會。

她先朗讀了富蘭克林童年時代的一件小事——《不要為一個哨子花費太大的代價》，然后才話題一轉(zhuǎn)，說到手表之事：“也許某個同學看到那塊瑞士手表，隨手撿了起來，這并非偷盜行為。為了避免產(chǎn)生誤會，你可以將手表裝進信封里，悄悄放到傳達室就萬事大吉了。你千萬不要據(jù)為己有，因為你不能光明正大地將它戴到你年輕而又光滑的手腕上，你的父母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孩子戴上一塊來路不明的手表。而且，你可能還會想方設(shè)法把它藏到別人發(fā)現(xiàn)不到的地方，心中一直會惶惶不安。富蘭克林說，不要為一個哨子花費太大的代價。那么，你也不要為了一只手表而花費太大的代價?！比缓?，高平老師像往常一樣上課，聲情并茂，直抵人心。

下午，傳達室的桌子上，竟然奇跡般地出現(xiàn)了一個牛皮紙袋子，里面裝著的正是那塊瑞士手表！其實，高平上午在講的時候，并沒抱太大的希望，而奇跡卻出現(xiàn)了。

當時有一位教師曾經(jīng)建議她封鎖教室，對每個學生進行搜查，定能有個水落石出，讓這個“小偷”當場現(xiàn)出原形。可高平?jīng)]有接受這樣的建議，她認為，一個初中生，在那個特定的環(huán)境里，很可能是一時喜愛，并不是因為其品質(zhì)惡劣。班主任老師應(yīng)該給他一個臺階下，也給他一個自尊，更給他一個教育。所以，她的循循善誘，讓這個學生知錯而改。

第二天的課前三分鐘，高平由衷地表達了對這個孩子的贊賞，讓全班同學為他（她）鼓掌。那次掌聲經(jīng)久不息，每一個孩子的臉上，都蕩漾起了幸福的笑容。

真是無巧不成書，幾年后的一天，一位年輕班主任班里發(fā)生了“失竊”事件，該班主任如臨大敵，讓每個孩子把書包和口袋里的所有東西一一取出來放到桌上，然后再行查看甚至搜查，想讓“小偷”暴露于大庭廣眾之下，嚴懲不貸。

恰巧高平來到教室，馬上意識到這樣做很可能由此掀起一場大的風波。于是，高平將這位年輕班主任叫到門外，輕輕地對她說：“我們姑且不說搜學生書包是不是侵害學生隱私權(quán)，我只是覺得你會陷入‘兩難境地，如果真的翻出來，這個孩子還怎么在這個班級待下去，他的將來呢？如果翻不出來，你該如何收場呢？”這位年輕班主任如夢方醒，趕緊跑回班里化解了這場風波。

有人說，高平掌握了班主任工作的藝術(shù)。是的，班主任工作是一門藝術(shù)，所以，需要學習與修煉。不過，僅此還是不夠的，“沒有愛就沒有教育”，真正讓高老師“沉醉不知歸路”的，是她對孩子的愛，對教育的執(zhí)著。其實，那個一定要將“小偷”揪出來“繩之以法”的年輕班主任，也并非不愛學生，只是沒有從學生的心理考慮。如果通過懲罰讓學生喪失自尊的話，愛就會變形，就會在學生的心里埋下一顆陰暗的種子。相反，高平愛孩子，懂孩子，給了孩子一種自尊，這才是大愛，也才是智慧之愛。

特殊孩子的溫馨家園

新生入學軍訓第一天，高平班的小恒便成了“眾矢之的”，因為他的動作十分緩慢又極不協(xié)調(diào)，甚至鬧出笑話。上午軍訓一結(jié)束，高平就找臨時班長了解情況，得知班里三個同學當眾嘲笑了他，以致引得全班學生哄堂大笑。

下午，高平便直奔小恒家里了解情況。原來，小恒老家遠在南方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出生時難產(chǎn)，他的大腦被嚴重擠壓，現(xiàn)在的智力只相當于三歲的孩子。小恒稍大一些的時候，跟隨做生意的父母來到濟南。到了入學年齡的時候，本應(yīng)當將他送到特殊學校，可父母總覺得愧對孩子，想讓他接受正常人的教育。

談及往事，小恒的父母很是難過與悔恨，高平的眼里也不由自主地貯滿了淚水。她真誠地對小恒的父母說：“請你們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呵護好小恒，并讓全班同學都來幫助他?！?/p>

當天軍訓結(jié)束，雖然尚未開學，高平還是巧妙地將小恒領(lǐng)到辦公室，然后回教室為學生開了主題班會，向大家講述了小恒的情況，以及他父母的殷切期望。高平說到此處，淚水已經(jīng)在眼里打轉(zhuǎn)，有的孩子也情不自禁地嗚咽起來。高平又對他們說，你們有時會到福利院去獻愛心，我們身邊就有這樣一個特殊的孩子，為什么不去好好地幫助他，反而還嘲笑他呢？

整個教室里寂然無聲，每一個孩子的心里都在想著，以后自己如何去幫助小恒。第二天軍訓開始前，昨天嘲笑他的三個學生向小恒道歉，并和其他同學一起，成了小恒的好朋友。軍訓要求很嚴，盡管小恒連前后左右都分不清，可由于大家都“不令而行”地幫助他，讓他也圓滿地完成了軍訓任務(wù)。

軍訓之后的課堂上、操場上、上學放學的路上，都可以看到班里同學幫助小恒記作業(yè)、補習功課等動人的場景。小恒也愛上了這個班級，和同伴們相處得越來越好。

可是，期中考試揭曉，小恒的成績不但倒數(shù)第一，而且考分少得可憐。于是，有的人建議高平，讓小恒轉(zhuǎn)到特殊學校上學，不然，會因為他一個人的考分太低而影響到整個班級的成績。

按照常理，小恒確實應(yīng)該到特殊學校就讀，可是高平想，他的父母之所以將孩子送到正常孩子上的學校上學，就是希望孩子能夠接受正常人的教育;況且，已經(jīng)入學半個學期，如果將小恒轉(zhuǎn)到特殊學校，對他本人以及父母，一定是極其嚴重的心理打擊。因此，不管誰說什么，高平都是堅定不移地將小恒留在了自己的班里。

每當課前的演講輪到小恒的時候，他也和其他同學一樣要走上講臺演講，當他表達不清楚的時候，高平就責無旁貸地當起了他的翻譯。小恒的隨筆不但錯別字很多，而且還常常留下“空白”，高平卻認真閱讀，仔細地進行旁批點評和鼓勵。

學生見高平老師對小恒如此“厚愛”和幫助，也就對小恒更加關(guān)心與照顧了。小恒在這個班里一直很開心，他因有了這樣一個溫馨的精神家園，也常常去幫助別人。

盡管高平和同學們對小恒百般關(guān)照，可是，由于他的特殊情況，他依然沒能考上高中。可在高平的眼里，他依然是一個很好的學生，而且還為他感到驕傲。

一天，在學校傳達室里，高平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一盒巧克力和一封信。高平一看到“小恒”兩個字的時候，瞬間淚眼模糊了。雖然他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可那份師生情卻激蕩著高平的心。

每年春節(jié)，新一年鐘聲敲響的時候，高平老師都會第一個收到小恒的祝福電話。有一年，小恒全家坐飛機回老家過年，由于大霧，飛機在上海虹橋機場迫降。當時手機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普及，小恒便央求爸爸和他一起到公用電話亭給高平老師說“過年好”。高平從他那結(jié)結(jié)巴巴的新春祝福聲里，感受到一個學生對教師的摯愛之情。雖是隆冬，一股幸福的暖洋在高平心里回蕩起來。這難道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學生嗎？他并不聰明，可他善良、真誠，有一顆感恩的心。這些都是一個人最為可貴的品質(zhì)。

成長的意蘊，不只是學習成績優(yōu)秀，還要有一種善良友愛的品格。從這個意義上說，小恒恰恰是一位不斷成長的孩子，他有像家一樣溫馨幸福的班級環(huán)境，有一群與之友好相處的兄弟姐妹，有一位不是母親又勝似母親的高平老師。正是這種班級文化，讓他在感受到愛的同時，心里也有了越來越多的愛，愛家人，愛老師和他的同學，也會愛他認識和不認識的其他人。

生命教育的非凡價值

生命對于每一個學生來說都有著非凡的價值，可是，有的初中生對此并不了解，不但浪費生命、輕視生命，甚至有的還踐踏生命。對此，作為班主任的高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過，她也在尋找契機，力圖為學生上一堂生命教育課。恰巧語文教材中有杏林子的《生命 生命》一課，她靈機一動，何不借此機會呢？而且，她在思考著如何引導(dǎo)學生通過學習自然而然地和自己的“生命”相遇，進而讓學生熱愛生命、珍惜生命、敬畏生命。如果只講文本意義，雖然可以讓學生受到教育，但高平認為，如果從杏林子的人生經(jīng)歷尤其是超越常人的精神意志談起，既可以教好課文，同時也能更好地對學生進行生命教育。為此，她查閱了大量資料，并結(jié)合學生當下的情況，進行了認真的準備。

上課伊始，高平聲情并茂地朗讀了課文，她沉浸于課文的意蘊之中，因此聲音就有了動人心扉的感染力。而隨后對于課文的解讀，則像一首詩一樣，叩擊著學生的心弦。當學生感動不已的時候，她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同學們，你們知道杏林子是一位怎樣的作家嗎？”于是，她的聲音變得低沉，卻又格外有力量地對學生講道，杏林子12歲時染上了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從那時起，她頭不能轉(zhuǎn)，腳能不走。可是，她從來沒有因此而沮喪和沉淪，忍著病魔的折磨，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散文、小說、廣播劇、電視劇本、舞臺劇本等200多萬字的作品，即使到了晚年幾乎無法執(zhí)筆的時候，她仍然以口述的方式繼續(xù)創(chuàng)作。在她的作品中，透著淡淡的溫柔，沒有怨天尤人，有的只是不向命運屈服的不屈不撓的精神，字里行間洋溢著樂觀和豁達。

高平又通過多媒體播放了杏林子的資料。當學生看到杏林子在病痛的折磨中，依然綻放出天使般的笑容時，大家都被感動了。整個教室里靜悄悄地，而杏林子敬畏生命又不負生命的頑強意志，早已撞擊著孩子的心靈，讓他們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高平聲音再次低沉，有一種悲痛感，又昂揚著一種生命的力量：“對于你們這些十幾歲的孩子來說，生命還是一場旅程，而你們，可曾親見生命的脆弱與堅韌？面對自己的生命火焰，你們是否充滿生命的感慨？希望你們也能讓自己的生命煥發(fā)出奇異的光彩！請用隨筆寫下你們小小的感觸?！?/p>

至此，教學戛然而止，但教室里有了一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震撼。

第二天，高平收到孩子們所寫的隨筆，而在閱讀的時候，她再一次被感動了。

一個男孩寫了一篇隨筆，含著淚交到高平老師的手里。他寫道，自己的爸爸有了外遇，與媽媽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感到非常絕望，不再認真學習。所以，每天晚上和周六、周日全天，他都進入到網(wǎng)絡(luò)的虛擬世界里，浪費了自己的生命?？墒?，當聽了高平所講的杏林子的遭遇與頑強的意志時，他突然感到生命竟然如此寶貴，自己的未來也許還會遭遇各種各樣的挫折，可是，他要像杏林子那樣，勇敢地面對困難，重新定義自己的生命。當天晚上，他毅然決然地把網(wǎng)線扯掉，決心不再上網(wǎng)，要更好地珍惜自己的生命。他說，他的心里銘刻下了高平的一句話：“每一個生命都是自然界的奇跡，即使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放棄了你，你至少還擁有你自己！”

高平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真的重新定義了自己的生命，他真的是浴火重生了。

過了不長時間，他的媽媽打來電話，很欣喜地告訴高平，說自己的兒子曾一度讓她感到絕望，可近來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說是高平讓兒子由沉淪變得活潑開朗，不但與同學交朋友，還主動地去跟他爸爸交流。爸爸被他感動了，也開始對他關(guān)心起來。

高平認為，一個學生也許在某個生命節(jié)點有迷茫的時候，可班主任老師就應(yīng)當發(fā)現(xiàn)其生命的動向，為其指點迷津，將其引向積極向上的生命路途。如此而為，不但可以改變一個孩子的生命走向，也會讓作為班主任的自己感到格外欣慰。

當然，這樣做會耗去高平很多時間與精力，可她卻一直樂此不疲，因為她感到意義非凡。她篤信：既然選擇做“孩子王”，就要心甘情愿地運用自己所有的時間、耐心、熱情、智慧、思想來幫助學生;只要你真心喜歡做教育，持之以恒不改初心，一定可以贏得人生的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鏈接：

高平，山東大學附屬中學語文教師，山東大學正高級教師，山東師范大學碩士生導(dǎo)師，山東省特級教師，第四批省級領(lǐng)軍人才，濟南市優(yōu)秀班主任，濟南市語文學科帶頭人。曾獲濟南市教師素質(zhì)大賽一等獎，山東大學“三八紅旗手”。

出版教育教學專著《陪小土豆們讀初中》《教想曲》;寫作專著《文學是一粒粟》。主編《今天，我們這樣教語文》獲山東大學附屬中學語文組教育教學成果獎。曾在國家核心期刊發(fā)表論文數(shù)篇，主持山東省教育教學重點課題“文化視野大課堂的構(gòu)建與實施”。八次登上“全國人文教育高端論壇及名師課堂研討會”講壇。作關(guān)于讀書、語文教育、班主任工作、專業(yè)成長等講座200多場。

所著《走呀，讓我們采風去》獲全國“真愛夢想”杯校本課程設(shè)計大賽特等獎;《永不放棄》獲全國首屆中國教育報教育工作者“眾籌一本書”征文大賽唯一特等獎。

一直堅信：所謂教育，不是一堂又一堂黑色墨水換紅色分數(shù)的鏖戰(zhàn)，而應(yīng)該在孩子的生命中銘刻記憶，那是孩子鄭重而莊嚴的成長。